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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眉尖皺得仿佛要碎了般,顯得極為痛苦,一道黑色的血跡從她的唇角,一直淌落到胸前。
寧缺很清楚就算桑桑沒有生病,與自己和莫山山聯手,也不可能真的擊敗七念,所以他有些不理解,為何這名佛宗行走沒有繼續出手。
「你這時候可以動手殺了我們,給我們一個痛快。」
他看著七念說道。
七念緩緩搖頭,沉默看著黑色馬車上那道佛光。
寧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他要殺桑桑,而是佛祖要滅桑桑。
「難道佛祖不會覺得這很殘忍嗎?」
寧缺順著那道佛光,望向遙遠的瓦山頂峰,看著秋雲里的佛祖石像。
坐在血泊里的寶樹大師輕宣一聲佛號,臉色蒼白說道:「殘忍即是慈悲。」
寧缺說道:「他人的慈悲,就是對我們的殘忍?」
「虛偽。」
爛柯後寺里,忽然響起兩道聲音,說的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字,當這兩道聲音響起時,悠遠回復的鐘聲,仿佛都被驚得頓了一頓。
身著薄衫、背負木劍的葉蘇,和穿著皮襖、神情漠然的唐,從殿前的石坪間走了過來,姿態從容。卻沒有一名僧人敢去攔阻。
走到殿前石階下,葉蘇看著寶樹大師說道:「殺便是殺,佛祖殺人也是殺人,哪裡來的慈悲?佛宗果是外道,失了本心。」
七念看著葉蘇和唐出現,似乎並不意外,平靜如前。
程立雪從廊間閃出身來,對著葉蘇下跪。
葉蘇看都不看他,只是專注看著黑色馬車裡,看著寧缺背後的那名小姑娘,神情變得有些奇怪,說道:「居然真的是透明的。」
寶樹大師知道來人身份,艱難一笑,說道:「既然我佛虛偽,葉先生可以殺。」
葉蘇搖頭說道:「你們這些和尚不敢動手,只期望佛光降世,殺死冥王之女,不外乎是想著若要動手,便要殺死寧缺,事後不好對書院交待。」
寶樹大師用左手按著右肩斷臂處,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佛門向來沉默隱忍度世,確實不想得罪書院。難道道門也怕書院?」
葉蘇說道:「此乃昊天之世界,道門統馭世間,何懼之有?只是……你們佛門可以把慈悲拿出來當不要臉的藉口,我自然也有不出手的理由。」
寶樹大師問道:「敢請教葉先生,是何理由。」
葉蘇看了寧缺一眼,說道:「我妹妹和他關係不錯。」
寶樹大師沒想到這位以驕傲冷漠著稱的道門天下行走,如今竟然也學會了這等行事法子,微微一怔,說道:「果然是好理由。」
然後大師望向那名身穿皮襖的強大男子,說道:「魔宗行走又為何來此?」
唐面無表情說道:「來看看。」
寶樹大師問道:「看什麼?」
唐說道:「看你們中原人怎麼殺人。」
寶樹大師艱難笑著說道:「魔宗雖說受盡排擠,但畢竟是世間的一分子,值此世界毀滅之前夜,行走願意來此,想來也是願盡一分心力。你為何不動手?若你殺了冥王之女,想來定然立地成佛。」
唐看了寧缺一眼,說道:「要殺冥王之女,便要先殺寧缺,但我妹妹和他關係也不錯,而且聽說我妹妹和冥王之女的關係更好。」
寶樹大師嘆息說道:「那你們何必出現在這裡?」
「因為他們也很虛偽。他們雖然很想殺死桑桑,但不想殺死我,從而得罪書院,他們雖然是道魔兩宗天下行走,但還是害怕書院。」
寧缺在黑色馬車裡說道,然後他望向葉蘇,問道:「道門怎麼看這件事?」
葉蘇搖頭說道:「不知道。」
寧缺問道:「你相信嗎?」
葉蘇看著黑色馬車上的那道宏大佛光,說道:「不得不信。」
「你不覺得這件事情透著古怪?」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佛宗發現了冥王之女,道門卻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就算西陵神殿層次不夠,那你們知守觀呢?而且你不要忘了,桑桑是道門的光明之女,怎麼就忽然變成了冥王之女?」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又很清晰,沒有什麼太過強烈的情緒起伏,但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明白他的用意,卻不得不按照他的用意去思考。
葉蘇想了想,然後搖頭說道:「我不明白。」
寧缺依然沒有死心,望向唐,問道:「書院對你們怎麼樣?」
唐說道:「如果不算軻先生滅我明宗,還算不差。」
寧缺無奈一笑,繼續說道:「你們明宗祭拜的是冥王。」
唐看著他身後的桑桑,沉默片刻後說道:「祭拜不代表信仰,更多的時候,那代表恐懼。」
寧缺說道:「所以你們不會幫我。」
唐說道:「我也不會幫他們。」
葉蘇說道:「如果啞巴留不住你們,我還是要出手的。」
聽到葉蘇和唐的回答,寧缺的身體放鬆了下來,鬆開手中的鐵弓,解開繩子,把桑桑抱在懷裡,撐著大黑傘,沉默坐在佛光里。
一觀、一寺、一門、二層樓。
這個世界一共有四處不可知之地,便有四位天下行走,四名天下行走,今日齊聚爛柯寺,而寧缺毫無疑問是最弱小的那一個。
在這種局面下,他就算是小師叔的戰意附體,也沒有任何可能帶著桑桑逃出去,所以他反而放鬆了很多,抱在桑桑,撐著大黑傘……雖然知道大黑傘撐不了太久,但他只能沉默地等待著,等待著變化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