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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負手於後,看著牆上懸掛的尋常書卷,忍不住蹙眉搖頭,待看到某幅中堂時忽然眼睛一亮,讚嘆道:「大唐長安果然藏龍臥虎,街邊隨意一家小小書店,居然便能藏著一幅極不錯的書帖……那小姑娘,你家老闆可在?」
桑桑端著碗雞絲麵正香噴噴地吃著,聽著有人喊話,抬起她那張微黑的小臉,微笑回答道:「老闆不在,您若是問價,這幅中堂價三千金,不二價。」
一幅普通中堂價值三千金,而且還特意說明不二價,這是什麼作派?這得是大河國書聖王先生全盛期留下書帖的作派!那幾名來自大河國的遊人聞言一怔,氣極反笑,根本懶得再說什麼,扔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都說長安人大方熱情好客……我看這長安人是窮瘋了吧!」
隨著某人和某位小侍女腰間的銀票越來越多,某人的書帖賣得也是越來越貴,直到貴得毫無道理,這些日子裡,老筆齋經常能夠看到客人們震驚無語的神情,也經常能夠聽到客人們憤然離開之前的痛斥。
桑桑對這等畫面早已熟悉到甚至有些麻木,低下頭繼續去吃雞絲麵,現在她終於明白,雖然一碗雞絲麵可以買六碗酸辣麵片湯,但泛著油珠兒的雞湯真的很香啊。
寧缺手中把玩著兩顆用銀錠鑄出來的光滑銀球,從後宅里鑽了出來,像個二世祖般斜倚在鋪子門口,看著遠處巷中間那些客人的背影,渾然沒有拉低了長安人民素質的自覺,嘲笑說道:「買不起就別問價啊。桑桑……關門,上火鍋!」
春去秋來冬至,現在已經是大唐天啟十三年的深冬,寧缺和桑桑主僕二人來到長安城已經快要接近一年的時間。
這些日子裡,他在書院裡學習,被同窗們刻意遺忘從而清靜,有了更多的時間去修行和與陳皮皮閒聊。桑桑則是每天留在臨四十七巷看管生意越來越差的店鋪,偶爾會應李漁的邀請去公主府里坐坐,二人變得越來越熟。對於公主殿下和小侍女之間漸厚的情誼,寧缺怎麼也沒有想明白,最後只能歸結為彼此投了眼緣。
吃了頓香醇逼汗的火鍋,奢侈地涮了四盤鮮切羊肉,燙了燙腳,寧然舒服地鑽進被窩裡,聽著窗縫間嗚嗚響的風聲,揉了揉有些涼意的臉,惱火說道:「一直沒下雪,怎麼天氣這麼冷?長安城就是夏天難熬?這是誰不負責任下的定論?」
桑桑笑了笑,脫了外褂鑽進另一頭的被窩裡,搓了搓被洗衣水冰紅的小手,說道:「少爺你就知足吧,咱們現在這日子,可比在渭城的時候好過多了。」
這是一句很誠懇的點評。現如今主僕二人床下藏著一萬多兩銀票,每月還要從西城那家賭坊里拿一大筆分紅,用二人內心深處的潛台詞來說,那就是:咱現在太不差錢了,太有錢了,太他媽有錢了……
既然有了這麼多錢,總要拿來改善一下生活,主僕二人雖說節儉習氣依舊,但由儉入奢總是易,酸辣麵片湯換成了原湯雞絲麵,鹹菜稀飯變成了涮羊肉,前些日子冷得厲害,他們甚至在宅子裡重新砌了個北炕。如今燒的是銀炭,喝的是新茶,屋內溫暖如春,和前十餘年的生活相比,現在這日子簡直是美妙得不似人間。
寧缺抱怨長安城的冬天乾冷,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如今終於能夠看到那個玄妙的修行世界,可以憑藉念力調控天地元氣,把手裡的銀球轉起來,可以隨心所欲把桌上的紙片掀起,好吧,雖然因為能夠輸出體外的念力實在太弱,能夠調控的天地元氣實在是太稀薄,所以紙片飛得比羽毛還亂,銀球轉得比陳皮皮的動作還要遲緩,但他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了。
窗外北風漸緊,一夜無言過去,第二日清晨醒來,只見無窮無盡的白雪覆著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宮城樓宇,銀妝素裹的樹木安靜探出街巷望向行人。寧缺披了一件襖子,和桑桑並排站在老筆齋門口,看著這片美麗的景致,想著這一年來的遭逢與人生,竟把在渭城時都看膩了的雪看出了新意思。
「這日子真好。」他滿足地讚嘆道。
桑桑在他身旁笑著點了點頭。
安靜而美好地生活在長安城裡,沒有復仇的血腥,沒有苦索不可得的鬱悶,在一個人的書院和兩個人的老筆齋間往返度日,主僕二人漸漸成長,然後漸漸被身周的人們淡忘,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消失在這些美好的小日子裡。
她做著針線洗著碗筷,他寫著書卷看著從舊書樓里抄回的書籍,就在這樣看似單調的重複中,時針再次開始轉動,時光平緩地溜走,冬至新年與燈節在熱鬧里溜走,測羊肉熱茶與墨汁在寧靜里溜走,轉眼便到了天啟十四年的又一春。
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長安女子們被棉襖皮裘束縛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豐腴身材終於有了透透氣的機會,看著那些在微寒料峭初春風中瑟瑟發抖卻要敞開胸懷露出白嫩的姑娘們,一路掀開窗簾的寧缺滿懷讚賞感恩之心去了書院。
與坐在最前排的司徒依蘭互相點頭致意後,他走向最後方自己的桌案,沒有別的同窗會與他寒暄,甚至沒有人會看他兩眼,對於這種無視及冷漠,他早已習慣,毫不在意,坐下後取出禮科教案便開始溫習。
今日上午是禮科,書院丙舍的禮科教習是禮科副教授曹知風,也正是書院開學那日把大將軍孫子楚中天揍成豬頭的燕國洞玄境界大念師,對於這樣一位資歷深名氣大手段狠而且對大唐子弟頗有深意的教習,沒有任何人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