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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修行破境。」
莫山山沒有笑也沒有惱,平靜而認真地回答道。說話時,她面容上認真的神情和專注的眼神,讓這樣簡單的問答都生出了一種儀式感。
然後她笑了笑,問道:「你呢?你在信里倒很少提。」
「我也一樣,寫字修行破境。」
略一停頓,寧缺微澀笑道:「中間順便殺了幾個人。」
聽著這句話,莫山山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確信自己先前的感知沒有出錯,喜悅說道:「你什麼時候破的境?真是值得恭喜。」
寧缺看著她微笑說道:「你春天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神符師,我比你晚了很多,有什麼可喜的?現在想起來,你離開長安時留下的那封信真的很有預見性,當你看見更加壯闊的河山時,我還在山澗里艱難地爬行。」
莫山山微笑說道:「但你現在也已經看到了山頂的風景。」
「嗯,這裡的風景還不錯。」
寧缺把目光從崖畔深不見底的山澗里移到瓦山的峰巒之中。
莫山山忽然想到分別之後最讓自己擔心的那件事情,問道:「知道你要與夏侯決鬥,我真的很震驚,當時包括老師在內,大河國沒有任何人看好你。」
寧缺看著她美麗的眼睛,問道:「你呢?」
莫山山想了想後說道:「雖然真的沒有道理看好你會贏,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就算輸,也不會出事,至少不會死。」
寧缺微感好奇,問道:「居然對我這麼有信心?」
莫山山聞言一笑,說道:「那年離開魔宗山門的時候,在吊籃里葉紅魚曾經對我說過,像你這麼無恥的人,一般壽命都很長。」
難道這就是禍害活千年的說法?寧缺有些惱火說道:「這等誹謗我可不愛聽,別看她現在已經是裁決大神官,真把我逼急了,我也敢去找她麻煩。」
莫山山不再提這事,問道:「戰勝夏侯的感覺怎麼樣?」
「戰勝敵人的感覺不重要,就算打不過對方,但只要能殺死敵人便好,所以你應該問我,殺死夏侯的感覺怎麼樣……」就像在荒原的旅途上那樣,寧缺開始習慣性地向她灌輸那些冷血現實的戰鬥手段和理念,說道:「有那麼一瞬間的狂喜,然後便是疲憊和惘然,最後盡數歸為得償所願後的平靜。」
莫山山默默聽他說著,看著他臉上那道極淡的傷痕,看著那個極淺的酒窩,有些失神,想著傳聞中那場冬湖上慘烈的戰鬥,總覺得他的平靜神情之下隱藏著很多令人心悸的東西,甚至覺得他的酒窩裡盛著鮮艷的血,不由心頭微慟。
「這件事情真相傳到大河後,我才知道,原來你有這樣悽苦的童年。」
她聲音微顫說道,沒有辦法掩飾對他的疼惜。
寧缺不想說這個話題,看著她比當初略微清瘦了些的臉頰,打趣說道:「臉上的肉肉都不見了,看來這兩年你過得也挺苦。」
本來是想說句玩笑話來沖淡先前的低落氣氛,但話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對。
身為天下書痴,上有書聖疼愛下有同門尊敬,春天時破境入知命,成為極為罕見的如此年輕的神符師,人生可說順利美滿之極,能夠讓她憂心以至清減憔悴的事情,除了情之一字還能有別的什麼?
如果是普通的女子,聽著這句話,不說馬上泫然欲泣,想必也會微露戚容,至少也會讓笑容裡帶出幾分勉強的意味,來讓男子心生愧疚之感。
莫山山不是普通女子,所以她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寧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我有想到爛柯寺肯定會邀請你參加盂蘭節,只是各國使臣要商議荒人南下,別的修行者可能擔憂冥界入侵的傳聞,按你的性情,你應該不會來才是,難道是想請歧山長老替你指點迷津?但你現在已經是知天命的神符師,當知命途由己,哪裡需要別人替你解惑?」
話一出口,他馬上知道自己又犯了大錯,書痴自然不需要歧山長老替自己解答修行或符道方面的疑惑,甚至連人生都不需要詢問,那麼問的自然是……
莫山山再如何了不起,依然是位姑娘家,連續聽著寧缺這樣兩個問題,終是忍不住微羞而惱,看著他問道:「那你又來做什麼?想搶爛柯寺的佛經?」
寧缺知道自己犯錯,哪裡敢反嘲回去,老實說道:「修行界的盛會,書院總需要來人表示尊重,我代表書院入世,不得不走這一遭。」
然後他神情有些黯然,說道:「更關鍵的是,我家桑桑的病又犯了,這一次連老師都沒有辦法,但老師說爛柯寺能治,所以我便帶著她來了。」
在荒原的旅途中,尤其是在繼續北上的那段時間裡,莫山山和寧缺一直相伴而行,自然說了很多彼此身邊的人或事,她講的是墨池苑的同門,寧缺講的是書院的同門,渭城的同袍,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講他家裡的那名小侍女,自然也提到了小時候相依為命的往事,還有小侍女身上的舊疾。
我家桑桑這四個字,莫山山從寧缺口中聽了無數遍,而且她看過雞湯帖,所以她甚至比寧缺自己都更早知道桑桑對他的重要性,所以她雖然和桑桑只見過兩面,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但她其實對桑桑真的很熟悉,甚至除卻某個人和某些事情,她對桑桑竟生出了一種親近的感覺。
聽說桑桑身有重病,她望向不遠處的黑色馬車,很是擔憂,但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