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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在這剎那裡,卻隱約明白了其中的某些道理。
人世間很多事情,不能計算,就像隆慶一樣,計算的再如何周密,依然會有很多意外發生,比如這場盛宴,他始終不肯舉箸。
相反,只隨心意而行,不去思及後果,或者反而會有比較好的結局,所謂的底牌,所謂的應對,想那麼多做什麼?
寧缺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依然低著頭,半跪在坑底。
他的右手滿是血,握著鐵弓。
他揮動鐵弓,向前揮去。
他看也未看,想也未想,隨意一揮,卻是那樣的瀟灑如意。
隆慶想要避,卻發現怎樣也避不開。
寧缺揮動鐵弓,仿佛當初在長安城裡寫下了那一筆。
原來寫符真的和寫字是一個道理,越無心,越好。
雞湯帖寫的時候便無主,所以最好,能讓所有人感動。
他的這一揮無心,所以不能避。
啪的一聲脆響!
隆慶才被勉強修復的腳踝,再次破裂,身體傾斜倒下。
寧缺手裡的鐵弓不知何時已經穿過河風,套在了隆慶的頸間!
隆慶暴喝一聲,反提道劍,用劍柄處的黑色本命桃花,抵住堅韌的弓弦。
二人倒在了河灘上,身上的血水被污泥塗抹。
寧缺閃電般提起右膝,抵住他的後背,拉動鐵弓,想要用弓弦將他勒死。
隆慶倒提著黑色桃花劍,劍鋒也已經快要觸及自己的胸腹。
他將識海里的念力盡數逼出,喚來無數天地氣息,卻無法脫困。
寧缺的力量,在此時顯得特別可怕。
留給隆慶的道路,似乎只有兩條:或者被鐵弓絞死,或者被自己的劍刺死。
嗤的一聲輕響。
劍鋒破衣而過,刺進了隆慶的身體!
他卻沒有死,因為的胸腹間,有個洞。
這柄幽黑的劍,穿洞而過!
噗的一聲!
寧缺的胸口被劍鋒刺破,鮮血狂飆。
隆慶胸口的洞,是寧缺當年用箭射出來的。
現在他用這個洞,在寧缺的胸口刺出一個深深的血洞。
或者,這便是因果?
弓弦距離隆慶的頸,只有一寸。
黑劍距離寧缺的心,也只有一寸。
選擇權,在隆慶的手裡。如果他不用劍柄抵住鐵弓的弓弦,劍鋒便能繼續深入寧缺的身體,只是那樣,他的頸也會被弓弦割斷。
選擇權,也在寧缺的手裡。如果他不再繼續試圖用弓弦絞殺隆慶,那麼隆慶的劍,也不會繼續深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真正的同生共死。
河灘泥塗里,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只有沉默的搏命。
他們都是像野狗一樣生存下來的人,無論攀至怎樣的巔峰,到最後的時刻,最終還是要像野狗一樣互相廝咬。
隆慶無法轉頭,喘息著問道:「剛才你鐵弓一揮,用的是什麼手段?為什麼我怎麼都避不開?既然和念力無關,為何你先前不用?」
寧缺在他的身後,說道:「書院不器意。」
隆慶帶著一絲殘忍意味問道:「現在怎麼辦?一起去死?」
寧缺說道:「我不介意。」
簡短的對話過程里,二人實際上還在用力。
弓弦發出吱吱的響聲,劍鋒刺進寧缺身體,緩慢地深入。
隆慶忽然說道:「你不敢,因為你不想死,你還要找她。」
寧缺說道:「不想死不代表怕死,而你說這句話證明你怕死。」
隆慶像是受到極大的侮辱,憤怒地暴喝道:「我怎麼會怕死!」
寧缺說道:「最開始你的本命桃花,沒有擊中我的面門,而是落在我的胸口,因為你低了頭,你只敢用額頭去迎我的刀,卻不敢用脖子。」
隆慶喘息說道:「那又如何?」
「你低頭了,我沒有低頭。」
寧缺吸了幾口帶著泥腥味的空氣,面無表情說道:「所以你死,我活。」
話音方落,他暴發出全部的力量,殘餘的最後力量,向後拉動鐵弓!
隆慶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
弓弦落在他的頸上,帶出一道清楚的血線。
黑劍的劍鋒,刺入寧缺的胸膛,刺進他的心臟。
一道難以言喻的絕對痛楚,傳遍寧缺的全身,讓他難以自主地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如雪,雙唇鐵青如墨,痛苦地喊叫起來!
啊!!!!
寧缺痛苦地喊著,雙手不停地後拉!
嗤啦一聲輕響!
隆慶的頸斷了。
他全身散力,像散架的木偶一般,躺在了泥灘上。
寧缺急促地呼吸著,眼瞳有些渙散,握著鐵弓的雙手不停微微顫抖,直到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稍微清醒了些,艱難地鬆手,滾到一旁。
他的胸口有個極深的血洞,心臟上有嚴重的破損。
他痛苦地蜷縮作一團,環抱著雙臂,不停地抖著。
河畔的風,寒冷的沁人心脾,因為他的心裸露在血洞裡。
隆慶就躺在他的身邊,雙眼看著灰暗的天,滿是惘然不解。
此時,他的眼睛終於不再是灰色的了。
和這個漫長的故事比起來,結局竟是如此的簡單,來的如此快。
正如寧缺所說,如果隆慶不怕死,集合他和寧缺兩個人的力量,他的黑劍絕對可以刺穿寧缺的心臟,只是那樣他也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