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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施的是水符。
微黃的符紙在空中消解無形,崖洞裡的天地元氣緩慢斂聚而至,凝成一捧清水,然後向地面落去,恰好落在了那個碗中。
清水在碗中蕩漾數下,然後歸於平靜。
寧缺看著碗中漸渾的水,若有所思,翻開身邊那本講述書院不器意的書,開始與書上的某些內容進行對照。
然後他又施了一道水符,任由那捧清水落在地面上,目不轉睛看著那些水順著石縫逐漸消失無蹤,就像是無數隻透明的蚯蚓。
碗是器物,石縫是器物,便是天穹原野也只不過是個尺度極大的器物。
水落在碗中,便是半圓形,落在石縫間便是透明蚯蚓,被雲層釋出便是珠簾潤進原野,便是無數的細小顆粒。
水本身沒有任何形狀,只是因為承載它的器物才有了形狀。
這便是真正的不器。
天地元氣就是這種像水一般的存在?
得出這樣的推論很簡單,寧缺看著那捲書,沒有絲毫得意的情緒,試圖從書中找到把這個推論與崖洞禁制聯繫起來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然後才注意到桑桑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正在那裡繡著東西。
「記得我去荒原前,你說自己的繡工太糟糕,不願意讓長安城裡的人看見,所以把針線什麼的都送給了小草,這又是從哪裡來的?」
寧缺問道。
桑桑抬起頭來,用針尾撓了撓有些發癢的鬢角,說道:「這是昨天我下山向七師姐討的,總得找些事情做打發下時間。」
寧缺心想她在崖坪上呆著確實無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手中那捲不器意之書遞了過去,說道:「無聊時看看書也好。」
桑桑微微一怔,說道:「我也能看嗎?」
這兩卷書都是書院珍藏的絕學,想來是夫子精心替自己小徒弟挑選的教材,世人根本無法看到,按道理來說,寧缺不應該讓桑桑看,但他早已習慣了與桑桑分享所有的好東西,甚至還把她排在自己前面。
最關鍵的是,他自幼窮困怕了,養就了吝嗇摳門的性子,如今不再發愁沒錢,卻依然下意識里想要貪些小便宜。
寧缺說道:「這可是好東西,不看就吃虧了。」
桑桑覺得確實有些可惜,說道:「但我看不懂。」
寧缺說道:「連光明大神官那個無恥神棍都要收你當傳人,在修行上你肯定極有天賦,說不定比我和陳皮皮還強,這些年你跟著我,我卻沒有想著發掘你這一面,說不定是埋沒了一個修行天才。」
桑桑笑了起來,說道:「你又在取笑我。」
寧缺說道:「不管那麼多,你看一眼我們就算是得占了些便宜。」
桑桑心想有道理,接過那捲書開始認真閱讀。
寧缺繼續看那本《天地元氣本原考》,越看越覺得西陵神殿封禁這本書有道理,因為這卷書里居然把魔宗功法吸納進體內的天地元氣,與昊天神輝等同觀之,認為根本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忽然間,他的眼睛驟然一亮。
因為他居然在這卷書後面看到了一整套養氣的功法!
在魔宗山門繼承小師叔衣缽,憑藉的是小師叔留下的斑駁劍痕里殘留的劍意,直接把寧缺的雪山氣海衝出一條通道,然後浩然氣灌入他的體內,催動小腹里的氣漩運轉起來,開始吸納周遭的天地元氣。
對現在的寧缺來說,一旦用念力催動氣漩開始吸納天地元氣,他便再也無法控制這個過程,他更不清楚怎樣才能把這個過程變得更有效率。
如果這卷書里留下的養氣功法是真的,豈不是說他修行浩然氣的速度可以變快很多?可以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提升實力境界?
寧缺握著書卷的雙手微微顫抖,被囚崖洞的苦悶,盡數被此時內心裡的驚喜以及對夫子和三師姐的感激之情所替代。
書院修行典籍要分享,這等極大的收穫與快樂更要分享,他第一時間轉過身去,想要告訴桑桑這件事情。
然而他卻看到桑桑已經進入了夢鄉。
看著抱著書卷,不靠著崖洞牆壁已經沉沉睡去的桑桑,寧缺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想看來小丫頭果然不是修行的材料,至少不是讀書的材料。
片刻後,寧缺收斂心神,靜靜將那捲書上的養氣之法從頭到尾又細細地看了一遍,直到確認能夠記住裡面每一個字,才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第一次開始養氣。
養的是浩然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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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將夜裡的不器和原義有些差別,我選擇這個是故事需要。〗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囚而養之(上)
養是贍養,是撫育,是憐憫,是保護,是修補。
養氣便是對吸納進身軀里的天地氣息,進行上述的這些動作。
寧缺按照書中所述,進入了一種近乎冥想的狀態,卻不像冥想那般深沉,依然與真實的世界保留著絲縷不斷的聯繫。
這種聯繫便是呼吸,或者說吐納。
崖洞裡的空氣,依循著呼吸的節奏,進入他的肺部,然後再從口鼻處回到外部,空氣里蘊藏著的絲縷天地元氣,卻在這個過程里逐漸沉降,停留下來,開始滋潤他身軀的每一處,哪怕是那些最細微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