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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春天很美,一場趕似一場的春雨時不時地下著,將滿街滿巷的青葉嫩花全部催生了出來,無論你是站在檻內還是立於亭間,都能看見滿眼的生命顏色,東城臨四十七巷仿佛也隨著愈來愈濃的春色一道活了過來,熱鬧漸現。
春風亭事件之後,戶部尚書被貶,清運司從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鬧騰了好些個月的征地事宜自然也無疾而終,圍牆那邊的清運司庫房死寂得就像一座大墓。魚龍幫雖被迫登上了光明的舞台,也沒有忘記順勢把整座城市的黑夜梳洗了一遍,至此時再沒有人敢對朝小樹的這條街做任何手腳,甚至看上一眼都不敢。
本就是極好的地段,鬧中取靜的行商妙地,如今沒有了官府的壓力和黑勢力的威懾,那些緊閉的鋪門自然重新開啟,無論是新接手的老闆,還是見機奇快重金買回租契的舊老闆,都捲起了衣袖準備借這春日暖時好生大幹一場。
商業便是人業,講究的便是個聚財氣匯人流,往日臨四十七巷就一間鋪子開著,從骨子裡透著股半死不活的衰敗勁兒,自然沒有什麼人願意來逛,生意極差,如今臨街鋪子全開,春樹之下一片熱騰,人流便自然而然凝聚過來。
和相鄰鋪面比,老筆齋的生意依然算不得極好,但較諸剛開業那陣冷火秋煙的情形不知道好了多少,桑桑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小臉蛋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多,而且還堅持不肯讓少爺多請幫工。
至於寧缺骨子裡終究還是有點兒少年書生的酸腐氣息,看著眼前熱鬧,想著舊時冷淡,便愈發瞧那些買書畫的客人不順眼,如今手頭有了兩千多兩銀子,也不怎麼把老筆齋的收入當回事,於是乾脆把書卷價格狠狠地向上提了一大截。在他的想法中,既然爺現在不差錢兒,你們又這般賤地要上門來買,那自然要多花些銀子,如此方能對得起自己,方能讓自己一吐前日怨懣之氣。
然而事情發展總是出乎他的想像,老筆齋的書畫價格一提再提,最終提到了剛開業時的五倍,卻沒想到來買書作的客人竟是越來越多,雖說老筆齋的名聲還是遲遲未能在長安城裡打響,但在東城某個小範圍內,已經算是塊牌子。
「原來應該這麼玩啊?」
寧缺捧著小茶壺,倚在門口打量著鋪內那些客人,美滋滋地啜了兩口茶,聽著旁邊新開的那家偽劣古玩鋪里的吵架聲,覺得生活真他媽的美好。
街上的店鋪老闆們並不知道,臨四十七巷能夠重獲新生,他們能夠賺得盤滿缽滿和老筆齋里那位小老闆之間的關係,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寧缺幫助朝小樹在那個春雨夜大殺四方,這條街只怕還是會像當初那般死寂,如今在他們的眼中,老筆齋的少年老闆就是個不會掙錢只會奴役侍女的廢物罷了。
生意好了,銀子掙多了,人們自然容易高興起來,但也容易產生一些新問題,飽暖思淫慾,如今生意剛好了四五日,那家偽劣古玩鋪子裡的老闆便有了納妾的打算,今日這番激烈的吵架聲,正是老闆和正妻為這事兒在開戰。
「就憑你這模樣,居然也有臉想納妾?」
「我為什麼不行?」
「老娘說你不行就不行,你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告上長安府去!」
「這事兒皇后娘娘都管不得!長安府憑什麼管!寧缺那小子都能有個小侍女,你天天要踹我下床,老爺我討個暖腳的又有什麼不行!」
「你想我給你暖腳?朱雀門兒都沒有!除非寧缺那小子做了皇帝!」
「他又不姓李!做哪門子皇帝!」
「月輪國,南晉,大河,只要這天下有的,隨便哪國皇帝都成!」
寧缺抱著茶壺美滋滋地啜著,津津有味聽著牆角,暗自讚嘆我大唐帝國果然民風剽悍,開放如斯,居然夫妻吵架都敢提到皇位這種事情,忽然間他表情一僵,才想明白過來,這吵架里居然提到了自己,不由有些惱火。
正好這時鋪子裡的客人散了,桑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擺設,他氣沖沖地走了進去,嚷道:「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兩公婆吵架居然拿少爺我說事兒,還敢妄自議論朝政,當我這個侍衛大人是死的?我明兒就進宮參他們一道,把他們滿門抄斬!」
這話倒也並不虛假,他身上有暗侍衛的腰牌,本就負有替朝廷偵聽民間輿情的職責,坊市里有人在談論皇位之事,當然可以向上級匯報,只是大唐律法雖然嚴苛,治民論心卻是極為寬鬆,這等夫妻吵架時的氣話,別說侍衛處,就算是把案卷遞到皇帝陛下案前,想來也只能搏那些貴人們一笑。
桑桑倒是因為他這句話想到這幾天裡自己的擔憂,蹙著細眉尖問道:「少爺,小時候你給我講的故事裡,做諜子總會死得很慘,你現在是暗侍衛大人,會不會有麻煩?」
寧缺放下茶壺,搖頭道:「雖說那是塊見不得光的腰牌,不過本身就是不入品的小人物,誰會在意我的身份。再者如果日後真有麻煩,難道我不會躲開?」
稍一停頓後,他看著桑桑輕聲解釋道:「我接受這個身份,還有一個原因,日後真要去查那些事情,殺那些人,有個大內侍衛的身份總會方便些。」
桑桑本就是懶怠想事情的小侍女,聽著他的解釋覺著有理便不再去想,說道:「傘套刀套和外套做好了,少爺你什麼時候去殺那第二個人?」
「刀怎麼樣?需不需要再磨磨?」寧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