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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滿是敬畏和仰慕神情,看著四周看似隨意堆放的石頭,說道:「我總以為這種陣法只可能存在於傳說中,沒想到……居然有人真的能布陣成功。」
寧缺好奇問道:「這些石頭就是……那個傳說橫亘天地的強大陣法塊壘?」
莫山山轉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塊壘……就是石頭。」
第六十九章 何以澆塊壘(下)
寧缺站在滿山滿谷的石頭裡,感受著那道氣息,捂著胸口眉頭微蹙,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此時胸口裡仿佛被塞進去了幾十顆硬梆梆的卵石,已經快要頂到咽喉處,堵得發慌,硌得難受,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先前他沒能聽懂莫山山那句塊壘就是石頭,直到這些形狀各異的石頭把他的眼眶全部撐滿,把他的胸腹全部堵塞,他才明白原來所謂塊壘,便是胸腹間那股不知因何而生的不平意,那些不平意最終凝結成石,不得暢快。
石頭是世間最普通尋常也最不尋常的事物,千萬年來沉默存在於天地間,可以長草但草都是外物,可以崩裂但裂開仍然是石,哪怕風化成砂礫依然是石的子孫,它的本體是那樣的堅強而純粹,仿佛永遠不會有任何變化。
寧缺看著充塞於天地間的千萬塊石頭,不由想起師傅顏瑟大師曾經說過的某些話,亭榭樓台總被雨打風吹去,石基無語千年本質不毀,看似不潔卻潔到極致。
天地間萬物都有自己的氣息,那便是元氣,玉金亦不例外,只有頑石最為沉默低調,它的氣息濃厚卻深斂於內,從不願意放肆噴吐,所以對於修行者而言,石頭是最難感知的存在,想要操控更是非常困難。
想著這些石頭在湖底在海里在山上在田壟下,安安靜靜存在了無數年頭,養蓄著自己的氣息,卻不願意讓天地知曉,寧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魔宗的修行功法吸納自然氣息於體內,等若在體內再造一個自己的天地,在昊天教義中這是極大的褻瀆和不敬,所以才會被世間稱之為魔。
這座塊壘大陣里的石頭和那些修行魔宗功法舉世不容的人們何其相似?
這股橫亘天地間的不堪倔犟意,不正是對昊天的無言反抗?
符陣修行到高深處便會匯入同一條河流。
莫山山痴於符道自然也痴於陣法,她感受著這座塊壘大陣的神妙,發現自己身處其間,頓時仿佛也變成一顆水底無言千年的小頑石。
塊壘大陣的氣息,讓她蒼白的臉頰上現出疲憊的感覺,她卻毫不在意體內的痛楚,出神望著四周散亂堆著的石塊,專注思索著其間隱藏著的秘密。
寧缺看著她緊蹙苦惱的眉梢,搖頭說道:「這些石頭隱喻著某種態度,我想,當年有能力有膽量設下這座塊壘大陣的人,只可能是那位入荒原傳道,卻最終背叛昊天開創魔宗的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抬起頭來,美麗的微圓臉頰上寫滿了驚訝與不解,片刻後明白過來,這裡既然是魔宗山門,設下塊壘大陣的高人當然和魔宗脫離不開關係。
她相信寧缺的推論,雖有些遺憾這樣一座美麗而神奇的大陣,是由魔宗中人打造而出,但她並沒有考慮太多,心神迅速再次沉浸到這滿山滿谷的石頭之中。
湖底乾涸石礫地,荒野上躺著萬顆頑石,這等風景怎麼看也談不上美麗,但在書痴眼裡,卻美麗不可方物,裡面蘊藏著令她感到心悸的大智慧。
「何以澆心中塊壘?」
看著天地間橫亘著的萬塊頑石,少女神情沉醉,喃喃說道:「那人用的是千頃湖水,以湖水靜柔之意掩塊壘嚴殺稜角,掩陣破時,依自然之力引湖水而去,塊壘大陣便會重新出現在人世間。這等水落石出之意,真是妙奪造化。」
寧缺自幼過的是苦日子,雖說寫的一手好字,卻吟不出一首好詩,審美偏弱毫無情趣,面對著滿山破石頭,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美麗,更看不到什麼妙奪造化的水落石出之意,他只覺得胸腹間的石頭快要從喉嚨管處噴涌而出,難受到了極點,急著想辦法離開或者是進去,看著莫山山陶醉模樣,雖有些不忍,還是不得不極煞風景地打斷對方,問道:「既然這座大陣這般厲害,我們能進去嗎?」
世人皆稱書痴性情淑靜賢貞,但既然帶個痴字,一旦真的痴醉起來,便渾然忘卻身外天地,甚至連自己體內的傷勢都忘了個一乾二淨,哪裡這般容易清醒過來,她根本沒有聽到寧缺的話,神情黯然難過說道:「……這座塊壘大陣竟是被人毀過一次,如今大概百中只余其一,真是可惜。也不知當年這座塊壘大陣完好時開啟,會是何等模樣,也不知日後還有沒有人能讓塊壘重現人間。」
她非常難過,寧缺聽著卻有些高興,心想若非如此自己二人早就死了,隨意安慰說道:「先找路進去再說,日後你多參詳陣法,讓塊壘重現也不是難事。」
莫山山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問題,微疏的細長睫毛輕輕眨動,片刻後薄唇微啟,看著寧缺認真說道:「十三師兄你說得對,世間能見到這座塊壘的人極少,我既然看見並且有所明悟,那麼日後便要想辦法讓它重現世間,如果我不努力修行學習,塊壘真的就此消失,那便等若是我的責任。」
寧缺沒有想到隨意一句話,竟讓她主動載起這般沉重的責任,修行世界裡的傳承,總有斷續處,若能重新拾回這座神奇大陣,自然是好事,但他又有些擔心,這等重任會不會對她的心境修行造成影響,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