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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還說了些什麼?」
那名小太監仍然不敢抬頭,輕聲稟道:「娘娘說會支持曾靜夫人認女,但桑桑既然服侍寧缺多年,自有情份,讓大學士府切不可意氣用事把這情份斷了。」
聽著這話,李漁眉尖微微蹙起,想起當年在北山道口火堆畔站起時與那人間生出的裂痕,無來由生出些怒意,寒聲說道:「我用了兩年時間,才和那對主僕間生出些情份,你居然想莫名其妙認個親便把這情份搶走?」
那名小太監愈發不敢起身,跪在榻前連連磕頭。
李漁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問道:「確認桑桑真是學士府家的小姐?」
小太監應道:「看大學士夫人的神情,九成是真的。」
「可有什麼憑證?」
「小的不知道。」
李漁揮手示意他退下,留在殿內看著樑上那些繁複美麗的紋飾發呆了很長時間,她很清楚自己先前的憤怒來自於無力,所以倚在軟榻上顯得有些疲憊。
她當初喚桑桑入公主府玩耍時,寧缺還只是臨四十七巷一個落魄的書者,這種交往自然沒有夾雜任何功利因素,然而隨著寧缺在長安城裡逐漸發跡,直至成為夫子的親傳弟子,開始代表書院行走天下,甚至可以預見到將來可以影響大唐皇權傳承,這種交往便開始自然而然多了些別的意思。
李漁覺得自己的應對措施很正確,偶爾想起與那小侍女的相識,更是覺得冥冥中有把無形的手在幫助自己和皇弟,然而誰能想到就在這時,桑桑忽然變成曾靜的女兒,而曾靜卻是那個女人的一條忠犬!
如果桑桑真是當年大學士府那名女嬰,她與曾靜夫婦間的天倫血緣關係又豈是情份二字,有了這麼一層撕扯不開的關係,日後若真到了奪嫡之時,寧缺又會怎樣選擇?一念及此李漁便覺得情緒有些茫然,內心充滿了被昊天遺棄的挫敗感。
臨四十七巷老筆齋內。
「當年那個千刀萬剮的管事,趁著老爺沒留神,而我當時正半昏半醒,把你偷出了通議大夫府,賣給了一個人販子,現在看來那名人販子大概是想把你帶到外郡賣掉,卻不知怎的選擇了河北郡,時逢大旱他自顧不暇,所以把你給扔在了野外。」
曾靜夫人眼淚汪汪看著桑桑,想要伸手去牽她的小手,但看著她手裡緊緊攥著的大抹布,又擔心她不願意,只好緊張地絞著手指,滿臉企盼看著對方。
桑桑低頭看著自己探出棉裙的鞋頭,輕聲說道:「聽上去似乎也說得通。」
曾靜夫人急忙說道:「通,當然能通,孩子你現在肯相信我是你母親了吧?」
桑桑沉默片刻後抬起頭來,認真問道:「然後呢?」
曾靜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憐愛說道:「接下來當然是你跟我們回大學士府,那裡才是你真正的家,你的閨房我已經命人在準備,丫環們也已經備好,你若不喜歡府上舊有的,我明天就讓人牙行帶著小丫頭們進府給你挑。」
桑桑微微蹙眉,因為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此時的情緒而顯得有些漠然。
曾靜大學士一直在旁沉默看著母女相認的畫面,雖然他內心也確實頗為喜悅,但畢竟與前妻育有子女,所以不像妻子那般激動。尤其是看著桑桑微黑的小臉,他便很容易想起那個流血的日子,想起隨後發生的那些事情。
雖說他因禍得福,但他還是很不喜歡這段回憶,而且身為大唐高官,總要講究一個倫理輩份,見著桑桑在妻子面前神情如此漠然便有些不喜。
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去收拾一下行李,罷了,想來這些年你在外流浪吃苦也沒什麼值得收拾的東西,直接跟我們回府,至於戶籍的事情我會讓長安府衙去辦,而寧缺那裡我會請祭酒老大人去說,不會有問題。」
桑桑心想這些年我和少爺藏了那麼多銀票,怎麼會不值得收拾呢?
然後她重新低頭,看著探出棉裙的鞋頭沉默不語,微黑的小臉上寫著不知所措的神情,因為她此時內心的情緒確實有些茫然。
桑桑曾經想像過自己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但那只是看著別人家孩子都有父母之後自然產生的聯想——不知道是寧缺這個監護人做的太稱職,還是小侍女對這個世界的要求太少,她竟是從來沒有羨慕過別人有父母。
她在這個世界上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寧缺,這些年來一直和寧缺在一起生活,甚至可以說她的生命里只有寧缺,沒有別的任何人,也已經不習慣有別人的存在,然而今天她發現自己有了父母,按照她所了解的世俗習慣,父母便應該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甚至要比寧缺更親近,那豈不是等於說,如今寧缺反而變成了別人?
找到親生父母本來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然而桑桑一想到自己和寧缺的生活似乎再也無法像以前那般只有自己和寧缺,那種幸福感便不知道去了哪裡。
相反她很不適應,甚至有很強烈的牴觸感,所以她輕輕搖了搖頭。
曾靜夫人微微一怔,然後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靜的臉色更是驟然嚴肅,完全無法理解有人居然敢大逆不道到不認父母。
曾靜夫人看他臉色知道他要動怒,急忙攔在他身前,微笑看著桑桑和聲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太突然,你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要不然你先跟我們回府,我們認你做義女如何?我相信只要處得久了你一定能相信我是你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