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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些天一樣,她沒有咳痰也沒有咳血,每聲咳咳出來的都是極寒冷的氣息,那些氣息遇著車廂里的濕熱氣體,驟然變成白霧。
桑桑身體裡的陰寒氣息越來越重,每日隨著咳嗽被排出身體些許。那種氣息仿佛並非人間所有,寒冷刺骨,即便是符火有時候都會頂不住,所以車廂里的溫度變得越來越低,這也正是車窗處會結出寒霜的原因。
輕咳聲聲,車廂里溫度漸低,寧缺向黃銅火盆里又扔了一枚符紙,才勉強維持住。這些天火符的用量太大,原先他儲備的符紙尤其是火符,早已用光,如今用的是他在途中臨時寫的,消耗了很多念力,讓他的臉色變得有些憔悴。
用外界的熱量可以稍微中和一些寒冷,卻沒有辦法消除桑桑體內源源而生的陰寒氣息,只能是治標,而歧山大師在爛柯寺里替桑桑治病時的說法,即便是修行佛法,用佛性壓制平靜那道陰寒氣息,也只能治標,無法根除。
寧缺知道如果想要徹底除去桑桑體內的陰寒氣息,讓冥王看不到她,只能是在佛祖棋盤的世界裡,把這兩年的時間藏匿過去。
桑桑的咳聲越來越頻繁,病情變得越來越麻煩,他的情緒越來越焦慮,用了極大的努力才壓抑住轉頭重回荒原深處,挖出被自己埋掉的棋盤的想法——那張棋盤佛祖氣息全斂,已經沒有任何用處。
艱難地保持住理智,他愈發堅定了先去月輪國都城的想法,那個佛國里有世間最多的佛寺,就算一時無法遇到大師兄,但讓桑桑讀更多的佛經,尋更多的佛性,暫時讓體內的陰寒氣息平靜,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危險。
深秋的荒原寒風漸疾,那場雪之後再也沒有落雪,偶有雪雲在天空里匯聚,瞬間便被勁風吹散,只有一朵雲始終靜靜懸在空中,不受任何影響。
那朵孤單的雲向著東南方向移動,向荒原地面投下一片淡淡的雲影,黑色馬車沉默地行駛在這片陰影里,向遠方而去。
黑色馬車終於走出了荒原,來到了月輪國北部邊陲的一處邊關外。此時馬車身後的荒原上,已然是寒風呼嘯、飛雪漸起的冬天,馬車前的世界卻依然還停留在秋天裡,邊關里的幾株秋樹紅艷艷的仿佛在燃燒。
雖然不知道如今月輪國的具體情況,但大概能猜到一些,寧缺把黑色馬車停在邊關外的一處山坳里,自己前去打探消息。
片刻後他回到山坳里,走進車廂。桑桑看著他臉上的神情,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微笑著說道:「畫像上我是什麼樣子的?」
寧缺從懷裡取出一張紙在她面前展開,說道:「你自己看看。」
先前他進入邊關,很快便確認了當前的局勢,因為那座邊陲小城的街道上貼滿了桑桑的通緝畫像,而且上面寫明了桑桑的身份。
紙張還很新,應該貼上去不超過五天。桑桑看著畫像中那個瘦弱的小侍女,發現還真是很像,真誠贊道:「月輪國的畫師真厲害。」
畫像就連桑桑微枯的髮絲都畫得極為傳神,寧缺指著畫像里小侍女棉裙旁的一行小字說道:「西陵神殿的畫師,當然厲害。」
桑桑無奈說道:「原來神殿也要抓我了。」
寧缺笑著說道:「咱倆在西陵神殿都有熟人,如果真要被抓,不如讓葉紅魚抓,想來總會看在情份上給個痛快,不至於還要用火刑。」
桑桑輕聲說道:「不好笑哩。」
寧缺沒有再說什麼,駕著大黑馬離開山坳,繞過這座邊陲小城,向著月輪國東面的那片丘陵地帶行去。桑桑心想月輪國的都城不是在南邊嗎?為什麼這時候要往東走,雖然很困惑,但她相信寧缺,而且有些疲憊,所以沒有問。
數日後,奔馳如飛的黑色馬車,便抵達了月輪國的東面,遠遠看著叢山峻岭,距離邊境還很遠的地方,寧缺便讓大黑馬停了下來。
穿過那片叢山峻岭,便能看到大唐的土地。寧缺在地圖上看到過,大唐鎮西將軍府,應該便在四百多里外的折州城裡,以大黑馬的速度,只需要一天不到的時間,自己便可以看到久違的大唐軍旗——如果沒有人攔截的話。
他很清楚,從月輪國到大唐的路線上,此時肯定隱藏著無數修行強者,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這條路線就不在他的計劃中。然而知道歸知道,眼看著故國如此之近,不來親自看一眼確認一下如何能夠甘心?
「不要勉強,感覺辛苦就鬆手。」
車廂里,他看著桑桑神情凝重說道。桑桑輕輕點頭,從他手裡接過殘破的大黑傘,伸出右手緊緊握住,然後緩緩閉上眼睛,沒有把傘撐開。
片刻後,她的小臉變得愈發蒼白,輕顫的睫毛就像雪上被風吹動的葉子,握著傘柄的右手也開始顫抖起來,帶著瘦弱的身子也開始顫抖。
桑桑忽然咳嗽起來,寧缺毫不猶豫地伸手,把大黑傘從她的手裡奪了過來,然後把她抱進懷裡,不停搓揉著她的後背,過了好一會,才讓她的咳聲平伏。
桑桑把頭抵在他的胸前,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身體依然在輕輕顫抖,聲音疲憊而虛弱,說道:「有很多人,很強大的人。」
寧缺沉默不語,繼續抱著她。
過了會兒,桑桑睜開雙眼,低聲說道:「大黑傘不敢撐開,我現在身體不好,看得不是很清楚,你應該讓我再看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