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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很確定,從天啟十三年春天初遇大師兄的那天開始,大師兄的棉襖便沒有洗過,無論何時都是滿身灰塵,可為什麼感覺還是那樣乾淨?
「心淨自然身淨。」大師兄慢條斯理說道。
寧缺笑了笑,說道:「我只聽說過心靜地自偏,卻沒聽說過心淨身自淨的說法,師兄難道你不覺得這很不講理?」
大師兄緩步走到他身旁,望向城牆下的街巷,說道:「心靜地自偏……這句話很有意思,可惜的是你的心沒有辦法靜下來。」
如果心能夠真正平靜,那麼就算身陷囹圄之中,亦可馳騁天地之間,寧缺明白大師兄的意思,只是在當前局勢下,他沒有辦法平靜。
大師兄看著他憐惜說道:「既然不能靜心,那便動一動。」
寧缺想了想,說道:「太冒險。」
大師兄說道:「驚神陣還在,我也能走了,就算有危險,相信也能抵擋一陣,總不能讓你真的在這裡虛耗歲月。」
寧缺指著街巷裡的行人說道:「他們的生命與將來,都在我的肩上,我有什麼資格帶著他們一起冒險呢?」
大師兄說道:「現在是你在守護這座城和城裡的人,可如果你始終不能走出這座城,那便是這座城和城裡的人在守護你。」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懂了。」
大師兄說道:「按照前些日子想好的法子,動一動也無妨,我和君陌並不擔心長安,只擔心你在路上可能會遇到什麼事情。」
寧缺說道:「如果四師兄計算的沒有錯誤,就算遇到事情也能解決,現在需要確定的是西陵神殿方面的消息。」
大師兄問道:「什麼時候能夠確認?」
寧缺沉默片刻說道:「可能永遠也確認不了,我想再拿多些消息,再做定奪,如果真這麼做,到時候還是要辛苦師兄你。」
大師兄溫和說道:「那你再看看,我先走了。」
寧缺問道:「師兄你要回宮?」
大師兄說道:「渭水長堤出了些問題,工部和戶部的大人們正在殿上吵架,陛下和李漁還等著我回去定奪。」
寧缺很認真地問道:「師兄,你有什麼事情是不會的嗎?」
大師兄微笑說道:「我不識符道,不然我就是這座城的囚徒,不過如果真是換作我被長安囚禁,想來我不會有什麼意見。」
師兄回宮後,寧缺在城牆上留了一段時間,他看著日頭逐漸西沉,晚霞把長安城牆照的金壁輝煌,然後看到城下變成一片花的海洋。
數千名唐軍,在人們熱情的揮手和四處拋灑的鮮花歡迎下走進了長安城。他們隸屬於鎮北軍,在這場戰爭中最慘最苦,而且因為金帳王庭一直施加的壓力,一直延遲到初夏才回長安城受勛嘉獎。
寧缺走下城牆,向紅袖招走去。
今夜紅袖招被包場,舉辦書院天啟十三年同窗會。
寧缺站在窗邊,看著樓下那些不停灌著酒的青年將軍,還有那些各部堂里的新晉官員,看到了滿臉胳腮鬍子、再沒有青稚之感的楚中天,看到了在翰林院裡極風光的臨川王穎,看到了陳思邈、何應欽,還看到了陳子賢等丙舍的同窗。
司徒依蘭和金無彩牽著手坐在桌旁,正在低聲說著這別後的故事,看著他在窗畔的背影,司徒依蘭問道:「你真的不下去?」
寧缺搖了搖頭,轉身走到桌旁坐下。
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不方便下樓,也沒必要刻意地做出那些姿態,這個單間裡只有他和禇由賢再加上這兩個熟悉的姑娘。
金無彩出了孝期之後便嫁了,嫁的是工部一位年輕官員,看溫婉神情,婚後應該過的很是幸福,卻不知道她有時候還會不會想起有個叫謝承運的人。
司徒依蘭這些年一直在軍中,尤其是去年開始,她一直在北疆最前線與金帳王庭的騎兵戰鬥,今日剛剛回到長安城,這場書院同窗會之所以此時舉行,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要等著她的歸來。
褚由賢陪著喝了幾杯酒,看司徒依蘭的神情似乎有話要單獨和寧缺說,便向金無彩使了個眼色,二人便出了房間去樓下。
司徒依蘭看著寧缺的眼睛,說道:「都說割讓向晚原,是親王殿下的主意,他死了,便是皇后娘娘也死了,就算是鎮北軍里的將士,都沒辦法生出怨氣,但我清楚,像這種事情必然要經過書院同意。」
她此時已經換了便裝,雖然在北疆被風吹日曬,黑了些許,但容顏依舊清麗動人,只是頭上裹著的布巾感覺有些怪異。
寧缺看著她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錯,割讓向晚原給金帳,包括割讓東山郡給燕國,都是書院、更準確來說是我同意的。」
司徒依蘭問道:「為什麼?如果說割讓東山郡只是暫時示弱,為什麼要割讓向晚原?你應該很清楚那片牧場對我大唐的重要性。」
寧缺說道:「你大概能猜到,出了些事情,書院不得不暫退。」
司徒依蘭說道:「金帳騎兵真的很強,我們在那裡死了很多人,一想到他們可能變得更強,我便有些不安。」
寧缺說道:「我會把他們全部殺死,不用擔心。」
司徒依蘭很相信他的話,雖然明知道再強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把金帳王庭全部毀滅,但她不再擔心,因為這是書院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