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頁
盛起一瓢湖水,將石灶里殘存的火苗澆熄,他重新在湖畔坐下,看著那些不像玻璃更像糖皮的薄冰,微嘲自語說道:「忘了聽誰說過,世界上只有兩種女人,自己的以及別人的,男人是不是都這樣?」(……這句話是柳下揮說的)
不過他一直教育桑桑提醒自己,任何談感情尤其是愛情的人都是白痴,所以沉浸在這種自嘲情緒之中並未太久,他便被自己可能成為白痴的恐怖前景驚醒過來,開始思考一些現在的他認為更有意義的事情。
來到燕北荒原已經月余,未曾見到夏侯,自然沒有辦法代陛下去看看他,土陽城雖然近,但他實在拿不準應不應該去,他也不知道現在遇著夏侯會出現什麼問題。而荒原之上雖然零星戰鬥一直在發生,但援燕軍上層知道他的身份,派了幾十名精銳貼身保護,他也沒辦法去盡情殺上幾場,時間難道就要這樣虛度下去?
作為一個很艱難才活下來並且活得越來越好的年輕人,寧缺很清楚要做到這些依靠的是什麼,所以他不會允許自己虛耗太多時光,在湖畔想想男女這種無意義的事情,想想夏侯這等有意義卻沒辦法的事情後,便開始冥想修行。
微寒的風從湖面上吹了過來,吹顫岸旁堆著的薄冰,吹顫他緊閉雙眼上的睫毛,他的膝上擱著一把細長的朴刀,隨著冥想的深入,無形的天地元氣漸漸匯聚到他身旁,再輕輕柔柔覆蓋到刀鋒之上。
刀上刻著的那些簡潔符文線條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天然光線造成的陰影突然變得比前一刻更深了些,然後開始嗡嗡鳴叫,奇異地震動起來。
一片不知被湖風從何處捲來的枯草葉,剛剛落到刀面上便被彈震到空中,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撕扯成數百絲極細的草絲,然後飄飄灑灑落入湖中消失不見。
他膝上橫著的朴刀在微微震動,身前湖畔白色圓石間的清水也在微微震動,那些看似脆弱實則綿軟有粘力的薄冰漸漸震碎,順著湖浪漫無目的地散開,映射著天空,仿佛出現數十個一模一樣的蒼穹。
被粗布裹得緊緊的大黑傘,沉默地躺在他的身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缺結束了冥想,看著身前白色圓石間的碎冰塊,知道自己不會再在不惑境界停留太長時間,已經開始接近洞玄境界。
當初他在朱雀大道上悟道,然後迅速擊破初境感知二境,直接進入不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做到的,所以現在的他對於修行破境根本沒有任何認識,此時冥冥中感覺到快要破境,卻不知應該怎樣去做。
他有些惘然想道:「難道要去土陽城發封符文信件向書院的師兄們求教?」
正這般想著,他忽然注意到身前的薄冰堆得越來越多,往右手前方遠處望去,只見有很多片像鏡子一樣閃光的薄冰正緩緩流了過來。
在岷山荒原生活了這麼多年,他對野地湖泊非常熟悉,只是看了幾眼,便知道湖中肯定有一道隱流,才會把這些薄冰推過來,只是這片如美人腰的碧海子,看著風平浪靜,是哪裡來的隱流呢?
知道這片湖畔山林沒有蠻人敢過來,應該沒有安全方面的問題,他忽然起了探幽的念頭,站起身來,背上沉重的行囊,順著那些像小鏡子般的薄冰逆流而上。
逆流而上,有沒有一位佳人在水那方?
順著湖畔走了約幾里地,隱隱可以看到前方有道水流正在衝擊著如寶石般安寧的湖面,撞出無數美麗的小漩渦,只是那處埡口旁密林叢生,雖然枝葉早已落光,卻依然遮住了林後的動靜,看不到溪水。
寧缺知道那裡就是自己尋找的桃源,聞著鼻中傳來的淡淡硫磺味道,更猜到那裡可能有一眼溫泉,不由面露喜色。
忽然間,一抹玉白色映入他的眼帘,然後是一抹碧藍閃過,就像是這片湖。
寧缺眼中忽然生出警惕之色,不是因為那抹深深映入他眼中的碧藍色,而是別的原因。他閃電般拉弓搭箭,瞄準密林中某處,沉聲說道:「出來。」
林中一陣簌簌聲響,十幾個年輕人緩緩走了出來,有人同樣用弓箭瞄準寧缺,更多的人警惕看著他,左手握鞘,右手緊握著鞘外的長劍柄。
寧缺根本不理會瞄準自己的鋒利羽箭,只是平靜瞄準這些年輕人當中年紀最小的那名少女,手中黃楊硬木弓穩定如山,弦繃若月,羽箭靜若湖石,然而卻給人一種感覺,只要他願意,弦上那枝安靜的羽箭下一刻絕對會射穿那名少女的胸膛。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那幾名瞄準寧缺的少年緊張得表情都僵硬起來,那些握著細長劍柄的手更是微微發白,至於被寧缺弓箭瞄準的那名稚齡少女,更是臉色蒼白,微微隆起的胸脯劇烈起伏不定。
一名少年勇敢地跳到那名稚齡少女身前,左膝向前微屈,搭了一個前箭馬步,左手緊握劍鞘,大拇指隱隱用力頂住烏木劍鍔,右手肘部回屈倒提手腕。
寧缺看著少年握劍的姿式,又看了一眼這些少男少女們身上的衣飾氣質,猜到他們來自何處,心情稍放鬆了些。
他看著那位執劍做英勇狀的少年笑著說道:「斬箭式?對我的箭沒用。」
那名少年被敵人輕視,臉上驟現怒容。
「我是唐人。」
寧缺說出自己的來歷,然後放下手中的黃楊硬木弓,看也不看這些緊張望著自己的年輕人一眼,自行把羽箭收回箭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