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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沉默看著他的臉色,溫婉的目光似乎能夠深入他的身體內,看著他肺部的傷勢,幽幽說道:「在荒原上,唐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想來他也不會太好過,當時你為什麼不趁勢殺了他?」
夏侯輕輕咳嗽兩聲,說道:「他能傷我,我能傷他,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想要殺死他,需要投入更多條命才行,荒原上的那些鐵騎,都是跟隨我很多年的忠誠下屬,何必讓他們拿命去換?」
皇后娘娘聽著這話,神情變得愈發溫和,安慰說道:「哥哥你改變了很多。」
「不像以往那般冷酷暴戾好殺?」
夏侯自嘲一笑,心想當年自己兄妹離開荒原來到唐國,沒有任何背景靠山,陛下還未登基,你還不是皇后,兩個外鄉人想在這樣一個老大帝國里站穩腳根,除了讓所有敵人感到恐懼害怕,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時值寒冬,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把皇宮裡的朱牆塗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偏殿前的廣場上雪飛如絮,似不能終結。
夏侯默默看著殿外的寒雪,不自禁想起在呼蘭海北,搶到寧缺身上那個鐵匣子後,雙手間沾染的那些如雪的骨灰,然後他仿佛在風雪的最深處,聽到了一些嗚咽的聲音,不是北風呼嘯,卻是寒蟬在鳴。
他知道這是幻聽,然而臉色卻依然變得有些難看。
數十年前離開天棄山,南至大唐,他豪情縱橫,不可一世,然而當他決定背叛明宗,親手把慕容琳霜烹殺之後,他的豪情和氣慨早就已經消失無蹤,這麼多年來,都只是在用暴戾和殘酷掩蓋。
因為從那一天開始,他便是魔宗的叛徒。
從那一天起,他的心底深處一直有兩抹極為寒冷的黑雲,始終驅之不去。
一道黑雲是他的授業恩師,蓮生大師。
一道黑雲是魔宗現任宗主,二十三年蟬。
夏侯很強大,很自信,但他非常清楚,一旦這兩道黑雲真的飄過來,自己除了死亡沒有任何別的出路。
當年軻浩然單劍滅魔宗山門,他並沒有親眼看著老師蓮生死去,他始終無法相信,像老師這樣的人,會那樣悄然無息地逝去。
魔宗現任宗主修行二十三年蟬,隱匿於世間,被稱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雖說有傳聞他早已死去,但夏侯哪裡敢相信?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恐懼中生存。
在呼蘭海北,夏侯奪到了寧缺手中鐵匣,匣子裡不是天書明字卷,而是他老師蓮生的骨灰,他有些失望,然後傷感,接著便如釋重負,大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真正產生了解甲歸老,就此不問世事的念頭。
「我不知道寧缺進山門之後有什麼奇遇。」
夏侯看著殿外飄舞的雪花,神情複雜說道:「老師的骨灰既然出現在他手中,那麼或許他繼承了一些什麼,而且宗主……也不知道他現在究竟藏在哪裡,雖說他肯定不敢在長安城裡停留,但世間何處他去不得?」
皇后很清楚自己兄長心中最大的恐懼是什麼,走到他身旁輕聲安慰說道:「但蓮生大師終究已經死了,而宗主修行的二十三年蟬,本就是世間第一等變態兇險功法,這些年無論道門還是書院,都沒能覓到他的蹤跡,只怕他早已死了,若他還活著,又怎會這麼多年都不來找你的麻煩?」
「希望如此。」
夏侯說道:「道門葉蘇來了長安城,佛宗之人也將到,如今想來,世間三宗只有魔宗凋蔽如斯,不由有些悵然。」
第二百七十三章 這何嘗不是一種領悟
寧缺沒有騙葉紅魚,他真的帶著桑桑去了紅袖招,只不過今天他沒有在水珠兒院裡廝混,也沒有去偷窺那些新晉的紅牌,而是老老實實上了頂樓,坐在簡大家的房中,捲起袖子對著那鍋羊雜湯發起了攻勢。
土缽羊雜,器具配得極佳,再加上十餘碟小菜青蔬,熱氣蒸騰里有綠意,真是極美好的冬至佳節氛圍。
寧缺從碗中挑了筷羊肚,蘸了蘸蒜蓉,送進嘴裡胡亂嚼了,把杯中的九江雙蒸烈釀送入唇中,辣得眉頭皺得極緊,就像是遇著什麼極困難的事。
簡大家接過小草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看著他說道:「皇后娘娘的話我已經帶到了,只要你能安安靜靜把今天過完,娘娘願意付出你需要的任何代價,當然她會代表夏侯再次向你表達歉意。」
寧缺指著自己被烈酒辣至皺如川字的眉頭,說道:「問題是眉眼之間有鬱卒糾結不能舒展,怎麼想都想不通暢。」
「你那是被酒辣得,不如桑桑能飲,便不要挑烈酒喝。」
簡大家這句話似乎隱有深意,說完這句話後,她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再次慎重而溫和勸說道:「能忍能靜,才是大智慧。」
寧缺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這個道理。」
簡大家安慰地笑了起來,然後嘆息說道:「在你來之前,我真的很擔心你會像當年那個傢伙一樣胡鬧。」
按照書院裡師兄們的說法,簡大家應該要算是小師叔的小姨子,如此說來,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敢叫小師叔為那個傢伙。
「我可沒小師叔那本事。」他笑著說道,然後笑容漸斂:「如果我有小師叔那本事,自然無需再忍,既然入世,當然要好好殺將一番,斷不能墮了師傅的威風,更不能損了小師叔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