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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人間只有西陵神國、燕國及大陸東陸隅還處於道門的控制下,真正重要的一些地方,都已經被唐國控制或者被威懾地不敢妄動,即便是宋齊梁陳那些忠於神殿的小國,現在的局面也極為動盪。
陳皮皮帶著葉蘇留下的十餘名門徒還有人數更多的追隨者,無視被神殿強者追殺的危險,沿著海岸線不停傳道,點燃了一處又一處叛教的火焰,道門的形勢已然危如累卵,似乎隨時都會覆滅。
新教之火燃燒的如此猛烈,除了葉蘇成聖在普通信徒心中造成的震撼和那些難以用語言說明的影響之外,與世間局勢也有無法分割的聯繫。
很多人、包括某些西陵神殿的神官都以為天下大勢已定,西陵神殿對這個世界的統治地位,必然會被唐國所取代,道門自然也會被書院支持的新教所取代,無數城鎮道殿裡的神官喬裝打扮,帶著多年搜刮的金銀財寶逃往外地,別說清剿新教,那些真正虔誠的信徒就算想祈求昊天垂憐,都已經無法找到合適的場所。
可是天下大勢真的已經確定了嗎?如果唐國和書院打不下桃山,西陵神殿依然矗立在峰頂,冷漠傲驕地看著人間,憑藉著無數年積累的財富與資源,憑藉著依然人數眾多的強者,他們依然可以擁有很多,可以存在很久很久,誰知道日後將會如何?
千年之前道門召集舉世伐唐,無數知命境強者自隱居深山裡出赴長安,其時唐國局勢何其危險,天下大勢似乎也已確定,然而誰能想到,夫子一個人便解決了所有的問題,繼而奠定了唐國千年不敗的威名?
沒有到最後勝利的時候不能言勝,沒有到戰鬥結束的時候不能停止戰鬥,君陌相信後者,寧缺和葉紅魚相信前者,總而言之,浩瀚如滄海的人間從來沒有簡單過,更何況那些站在人間最高處的人們還清楚一個事實:如果無法確定昊天神國的勝負,人間的勝負隨時可能翻轉。
當然,人間的勝負也極為重要——所有人的眼光都在追尋著寧缺留下的痕跡,看著他從荒原到清河,再到東南海畔,都以為他會北上燕國……因為隆慶在哪裡,人們堅信他下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隆慶。
神殿強者和燕國鐵騎嚴陣以待,卻始終沒有等到他的到來。沒有人知道,寧缺現在還在爛柯寺,他在寺里清修,在佛像廢墟前休息恢復,在瓦山前的小鎮裡向孩子們學習如何砸石頭。
第九十四章 石像與雞湯
當年寧缺和桑桑被修行界圍攻,通過佛祖棋盤去到西荒,秋雨里的爛柯寺,承受了書院的憤怒,君陌鐵劍破空而去,便把瓦山峰頂世間最大的那尊佛祖石像斬成無數碎塊,那些碎塊從峰頂滾落,堆滿了山谷,碾破了半座舊寺。
幸運的是,那些巨大的岩石沒有對小鎮造成滅頂之災,這些年被海雨天風不停浸潤,漸漸覆上青苔,反而變成了一片難得的風景,在盂蘭節會停力,爛柯寺香火漸衰的當下,已經成為吸引遊客唯一的辦法。
小鎮居民現在最主要的收入,便是來自這些佛祖石像變成的石頭,人們把這些巨石破開成無數小塊,然後雕成佛像,賣給那些慕名而來的遊客——當然,想要把巨石破開,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再沉重的鐵錘和再鋒利的鐵刀,都無法幫助居民簡單地達成目的,人們最常用的方法還是火燒水淋。
火是鎮外田野里乾草點燃的野火,水是從瓦山那面汲來的海水,小鎮東南方向的採石場裡,從早到晚都冒著薰眼的煙,熱氣蒸騰,被燒至微微發紅的岩石,驟然遇著寒冷的海水,發出嗤嗤的聲音,一次兩次無味地重複,終有某刻,那些堅硬的岩石上會迸出清晰的裂口,而那便是破石的關鍵。
寧缺站在採石場旁的山坡上,看著居民破石的過程,沉默觀看了很長時間,看著那些火與水的交替,看著那些覆著青苔的巨石上出現的裂痕,發現絕大多數裂痕出現的時候,都依循著一定的規律,兩道斜斜的裂口在某處交會。
兩道裂縫組成一起,很像那個字,他很自然地想起多年前在天棄山峰深處、在那片大明湖底看到的那些石頭上的劍痕,小師叔當年用劍在魔宗山門外寫出無數個字,從而讓開創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留下的塊壘大陣變成了廢物。
岩石被破成更小的石塊,接著被成年人用鐵砸開,又有孩童轟的一聲涌過去,揀回他們能夠扛動的大小不一的石塊,再進行仔細地挑選,按照石塊的大小和石紋的走向,分門別類區隔好,最後才會送到石匠的手裡。
當然,鎮上的石匠大多數都是半路出家,就像寧缺也是修行到一半才開始接觸佛法,只是每日每夜雕刻不輟,人們的手藝已經變得極為嫻熟,一塊尺許見方的石塊,只需要十餘個日夜,便會變成雕工精美的佛像。
寧缺看完破石,再看石匠雕佛,看了三日後,他開始跟隨那些工匠學習雕佛,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成了瓦山雕工最好的那個人——在佛祖棋盤最後的那些年裡,他把整整一座山都修成了佛的模樣,那些石塊對他又能有什麼難度?
只是他雕出來的佛像與小鎮石匠們雕出來的佛像很不像,石匠們讚嘆於他的悟性手藝之外,也多次提出過意見,他只是笑笑卻不解釋。
寧缺手裡雕出來的佛像,沒有寬額大耳,更談不上什麼悲憫情懷,而是一個微胖的、梳著髮髻的少婦,明顯可以看出那少婦的神情極為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