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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在天涯還是海角,書院弟子們一旦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時,總是習慣性地會向師門求援,因為書院對他們來說,就像昊天之於信徒,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雖然夫子登天后寧缺等人自己已經變成書院的信心來源,但在這種時候,他依然習慣性地想要得到師兄們的意見。
寧缺離開天諭院,走過溪上的石橋,再次來到小鎮上,把懷裡那封寫給書院的信遞給賣紅薯的老人,希望能夠儘快得到回音。
「我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事情,反正小心些。」賣紅薯的老人說道。
寧缺說道:「既然來了桃山,我便沒有想過能活著回去,或者說,我就沒有想過一個人回去,而且我不相信自己會出事。」
辦完事情後,他捧著兩根紅薯向鎮外走去,紅薯剛剛出爐,滾燙至極,他雖然不怕燙,為避免引人注目,不停地換著手,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輛馬車駛來。他看著車前白衣女童,想起雷暴雨那天,曾經遇到過這輛馬車,擦身而過後,下意識里回頭望去,只見車廂里那個女子的背影還是那般高胖,不由生出些惡意的猜測,心情莫名喜悅了起來。
深夜時分他又潛到絕壁下方,大黑馬依然在崖坪上做著苦力,他吊在石窗前對著囚室里的陳皮皮不停勸說,只是任由他把唾沫噴干,陳皮皮依然沒有轉身,反正聽不到聲音,陳皮皮完全可以當他不存在。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信心。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可那有什麼好擔心的?老師正在天上看著我們,你連嘗試都不敢?」
「難道你就不怕把他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來?萬一他生氣的時候正在和昊天干架,一分神被昊天打成豬頭了怎麼辦?」
「老師說你樂天所以能夠輕鬆知命,可你現在的樂天到哪兒去了呢?難道就因為又長回胖子了所以自卑?所以不想見人?」
「你這就太沒出息了,我這些天看見一個富家小姐,人還沒結婚哩,長的比你都胖!比二師兄還高!看上去就跟未婚先孕似的!可人哪裡有半點自卑?成天帶著婢女滿世界亂逛,烤紅薯這樣高熱量的食物一買就是一堆!那可是一堆啊!你知道那得多少根?」
「就算是當年河北郡的饑民都能被餵成一頭豬!可人家偏就是一點都不在乎!瞧瞧那叫什麼作派?那才叫自信!」
幽靜的絕壁間飄著兇險的雲霧,寧缺像採藥人一樣攀著石窗,對著窗內苦口婆心地說著,雖然陳皮皮始終還是不肯轉身,也聽不到說的內容,但他卻是越說越興奮,想著那個胖乎乎的姑娘,更是忍不住壞笑出聲。
絕壁間萬年都沒有人類的痕跡,西陵神殿在這裡沒有任何監視,所以他可以隨意說話,聲音即便隨風而上,待傳到峰頂的數座神殿時,比樹葉磨擦的聲音都還要小些,哪怕是五境之上的大強者都不可能聽得到,所以寧缺非常放心,卻早已忘了光明神殿裡的那個女人本就不是人類。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後方的露台上,看著下方深淵裡這幅可笑的畫面,聽著那個可笑的男人說著那些可笑的話,微微蹙眉。
在她身後光滑如玉的地板上,一小堆紅薯被整整齊齊地碼著,不遠處則是吃剩的紅薯皮,她的手裡還握著根冰冷的紅薯。
神聖莊嚴的光明神殿,現在堆滿了酒瓮吃食和紅薯,雖然那些事物甚至包括垃圾都被整理的清清楚楚,充滿冰冷的規則線條,然而這些事物是食物,它們的特性決了再冰冷的整齊,都有一種人間特有的味道。
這也正是她聽到絕壁上寧缺話語後,變得極度憤怒的原因。
她的眼眸里有無數顆星辰毀滅,無數片大海被燒沸,強大至極的意志以怒火的形式席捲整個世界,似乎將要焚燒一切。
和前兩次不同的是,今夜她的憤怒沒有令天地變色,引來雷霆萬道,那是因為她已經學會了怎樣控制情緒這種事物。
對於修行者或者人類來說,學會控制情緒毫無疑問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對於她來說這卻不見得是件好事,因為換個角度來看,這說明她現在已經開始習慣意識里那種情緒的事物,而她本不應該習慣才是。
只有人類才需要情緒這種無用的衍生物,她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客觀所以冰冷,絕不因外物喜,自沒有己之悲,當她開始不停地產生厭憎或憤怒或者別的情緒,甚至開始習慣這種情緒之後,會有怎樣的變化呢?
她手中的紅薯已經變冷,就像她曾經很習慣的那個世界和那種生活,她舉起手中的紅薯咬了一口,發現從唇舌處傳來的感覺很不舒服,她知道這就叫做不好吃,紅薯終究是要熱的才好吃。
她望向夜穹里那輪明月,像往常那樣沉默不語,細長的雙眼微微眯起,就像柳葉被雁鳴湖畔的風吹得折了起來。
她是遺落人間的昊天,氣息漸趨渾濁,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過自己熟悉的生活,然而神國的門已經毀了,被那輪明月死死地堵住,堵住了她回去的路,而現在的她單靠自己沒有能力打開那條通道。
西陵神殿召開光明祭,便是要嘗試替她重新打通回到昊天神國的路,之所以選擇陳皮皮,那是因為他的血最為純正,裡面蘊藏了無數代對她最虔誠的信仰,而且他是那輪明月最疼愛的學生。
她看著明月,想像著回到神國後要做的事情,覺得比較滿意,只是忽然想起神國里沒有紅薯,無論冷的熱的紅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