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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聞言也很擔心,從腰間取出一顆黑色的棋子,出神看著。
寧缺知道這是瓦山三局棋最後一局時,桑桑在棋盤上落下的那顆黑色棋子,低聲說道:「我有不好的感覺,把這顆棋子留著,作紀念吧。」
桑桑點點頭,手掌握拳,把那顆黑色棋子緊緊握住,然後看著棋盤說道:「這棋盤上已經沒有佛祖的氣息,算是毀了?」
寧缺說道:「畢竟是佛祖的遺物,就算不能再開啟棋盤裡的世界,留著賣錢也是好的,總不好隨便找個地方就埋起來。」
夜色漸深,大黑馬已經入睡。
皮糙肉厚的它,根本不在乎荒原黑夜裡呼嘯而過的寒風,它的睡眠方式和一般馬的睡眠方式也極為不同,沒有把身體的重量完全用四蹄支撐,也不像那些疲弱老馬般躺到地上,而是歪著腦袋靠著車廂,像醉漢般斜斜倚著,鼻孔微翕,嗅著窗縫裡飄出的米粥香氣,睡得極為香甜。
車廂里瀰漫著米粥的熱霧,加上銅盆里依然在緩慢釋放熱力的符紙,有些悶熱憋氣,寧缺伸手把車廂頂板上的天窗推開一道縫隙。
銀色的星光從縫隙里鑽了進來,灑在他和桑桑的身上,落在所有事物的表面,變成了他們兩個人最喜歡的銀子的世界。
桑桑縮在他的懷裡,右手抓著他的衣襟,看著那道縫隙里的夜空,發現荒原的星夜還是像以前那般明亮,只是她總覺得繁星之中有誰在看著自己,不由微生惘然恐懼,把寧缺的衣裳抓得更緊了些。
寧缺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些什麼,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發現她的額頭有些微涼,但比犯病的時候要好很多。
他抬頭望向夜空里的繁星,忽然心頭微動,伸手指向縫隙里的星空,緩慢移動指尖,顯得極為凝重。
桑桑看著他指尖移動的痕跡,確認不是二字符,緊張問道:「新符?」
寧缺得意說道:「哪裡是符,只是寫了幾個字,很蕭索的一道書帖,至少可以排進我作品的前十位,你說能值多少銀子?」
車廂里一片銀色,然而那些都是虛妄的,用手指在空中寫出的書帖,再如何道盡世間蕭索,也同樣是虛妄的,無法保存便不值錢。
桑桑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說道:「如果真要回書院,路上不知有多少危險,這字不能賣錢,還不如趕緊再悟幾道新符出來。」
「我雖然已經進了知命境,但師傅他老人家已經和你那個鬼扯蛋師傅同赴神國,沒人指點,頂多算半個神符師,能寫出一道不定符,已經算是符道天才,哪裡那麼容易又能悟出第二道新符來。」
寧缺想著桑桑先前的話,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看著她說道:「這一路上無論遇著什麼危險,你都不准再用神術,更不准撐開大黑傘。」
桑桑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
如果她動用西陵神術,極有可能再次發病,或者死去或者引來冥王的目光,如果她撐開大黑傘,則極有可能引發一些別的變故,同樣可能引來冥王的目光,或者佛道兩宗大能的注意,無論哪種情況都極為危險。
清晨時分,桑桑還在睡夢中,寧缺已經醒來,他看了看天色風向,確定今天是個趕路的好日子,便把大黑馬用拳頭揍醒,讓它趕緊上路。
然而黑色馬車沒有走出多遠,便遇到了敵人。這裡是荒原深處,人跡罕至之地,即便是連人都很難遇到一個,更何況還要遇到敵人。
唯一能夠解釋這種情況的,大概只能是昊天已經發現了冥王之女的存在,無形無狀卻無時無刻不在運轉的天道,開始試圖毀滅她。
這是一片微微起伏的草甸,草甸上的黃草早已被寒風吹得偃倒,也許死去,也許等待著明年春天的時候再次復生。
數十名穿著皮甲的草原騎兵,沉默守侯在一處草甸上方,不時伸手安撫身下疲憊的戰馬,看來他們也是經歷了長途跋涉才來到了這裡。
寧缺看了那些草原騎兵一眼,沒有去觀察兵甲細節,便猜到了這些人的來歷——在西荒里,只有右帳王庭的部落,才能擁有這樣精銳的騎兵。
此時黑色馬車距離那些右帳王庭的草原騎兵,還有兩百丈左右的距離,還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他完全可以讓大黑馬發揮速度上的優勢,直接斜刺里衝過去,相信那些騎兵就算馭術再如何精湛,也不可能追上自己。
只是那些草原騎兵散布在草甸上,衝鋒線拉得很長,看似稀疏無力,實際上正是防著黑色馬車逃跑,寧缺如果想不戰而走,便需要儘可能地繞行一個大彎折行,才能繞過這片草甸,但那樣太耽擱時間。
最關鍵的問題是,寧缺和荒原里的馬賊以及草原騎兵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他很肯定,來攔截自己的騎兵絕對會源源不絕到來,如果自己遇著攔截的人便折行而去,以對方的騎術和狩獵手段,只需要數次反覆,便能用大數量的騎兵把黑色馬車圍困在荒原深處,那樣將非常危險。
所以寧缺沒有避走,黑色馬車依舊緩緩向著草甸駛去,而且速度變得越來越快,鋼鐵車輪碾壓著覆著薄霜的草莖,濺起無數泥土。
草甸上方一名騎兵首領,發現那輛黑色馬車居然朝己方沖了過來,臉上沒有流露出喜悅或看白痴的神情,而是變得異常凝重,然後他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刀。
無論左帳右帳還是金帳王庭,草原騎兵和馬賊的佩刀都是彎的,幾年前寧缺在渭城專業砍柴的時候,也很習慣用這種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