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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南晉使節,月輪國前來朝貢的官員,還是草原上的蠻族王子,只要來到長安,總會來這樓中請紅袖招的姑娘們歌上幾曲,舞上兩場,而傳聞中那位燕國太子七年前被當做人質送來長安城後,便是靠著紅袖招度過了最難熬的前兩年。
簡大家不是天下花魁。
但她是紅袖招歌舞行的會首,一手帶出了天下無數位花魁。
「你只是個小小少年,既然要入書院,前途自然可期,何必非要學那些酸腐書生作派,似乎不出入幾次青樓就永世無法成為名士。」
簡大家臉上的微笑仿佛是用刀子刻出來般,無論她的話語是冷淡是質問或是勸導,笑容總是那般平靜恬淡,眉角的魚尾紋永遠是那麼多根。
但寧缺感覺到了這位會首大人情緒間的微妙變化。先前她召自己上樓的意圖尚不清楚,但聽到自己馬上要參加書院入院試後,婦人的口吻下意識里變得嚴厲起來,這種嚴厲並不是敵意,反而有些像長輩看著晚學後進的模樣。
這種情緒變化讓他有些無措惘然,揖手一禮後輕聲解釋了兩句。
「我是月輪國人,但在長安城裡也住了二十多年,當然知道你們這些唐男是怎樣的稟性,說的好聽一點叫疏闊大方,說的難聽一點就叫熱情過度,太愛面子。」
簡大家不再微笑,蹙眉看著寧缺,看著少年青澀而滿是朝氣的臉龐,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個騎著小黑驢仰頭罵天囂張走進長安城的青衫小書生,恨鐵不成鋼說道:「你可知道那位年輕公子是誰?那是東城七貴褚老爺最疼的獨生子,荷包里有花不完的零花銀鈔,他可以大方,但你怎麼辦?以你們這些唐人的性子,被人請了肯定要想著回請,你就算囊中羞澀,可下次若再遇到他,把家裡書卷都賣了也要把他請回來,我說得對也不對?」
寧缺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暗自佩服這位婦人看事情的眼光,雖然他不是一個典型唐人,但在這種事情上,骨子裡還是有那麼幾分唐風的。
簡大家見他那模樣,不知為何更是惱火得厲害,解下腕上的烏木珠啪的一聲扔到榻上,連番質問像暴風驟雨般襲了過來。
「這等銷骨奪魂地,你身子骨都還沒長好,人魂都沒養齊,怎麼就敢走進來!」
「都窮成這樣了還想到處花花,書院的學費食宿費籌齊了沒有?」
「你入院試準備得怎麼樣了?真題有沒有買?買了哪幾套?」
本想著獨占花魁,卻遇著位極具道德感的花魁她媽,還被這位花魁大媽破口痛罵,怎麼想這件事情都很悲慘。若換成別種情形別種局面,寧缺或許會在心裡嘀咕:就算你簡大家交遊皆權貴,地位尊崇,但你又不是我媽,憑什麼一見面就教訓我?
但簡大家並沒有以勢壓人,只像個殷切教誨緊張嘮叨的長輩,眉眼額頭上寫著個大大的痛字,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出言反駁半字,只好期期艾艾應道:「第一次來長安……就是好奇來著,先前也只是想著在樓外偷偷瞄兩眼,哪裡想到樓里的姐姐們取笑我,這腦子一熱就……莫名其妙地走進來了。」
簡大家微微一怔,轉身對那位小婢女寒聲訓斥道:「陛下因為公主殿下歸來開宴設禮,這是何等大事,就讓那些小浪蹄子們休養幾天,好好練練舞,結果一個兩個都癢得忍不住啦?居然連個少年讀書郎都要勾搭!」
小婢女唯唯諾諾,根本不敢反駁什麼。
簡大家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角,抬頭看了一眼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的寧缺,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只不過是偶爾瞥了眼大廳,覺得這少年身上味道和那個死鬼有些像,忍不住喊上來問幾句,結果不知道為什麼便毫無來由地發了一通火。
更沒想到少年居然不辯不怒,就這般乖巧地任自己訓斥,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揮手說道:「既然好奇,我就讓人帶你去看看,看完了就早些回家歇著吧。」
第四十章 溪畔翩翩一少年
雖然簡大家變成了簡大媽,但既然對方最後給出這樣一個提議,寧缺自然不會用拒絕來裝傻,他沒有忘記自己在長安城裡尋尋覓覓青樓蹤跡的真實目的,而且一個囤子裡來的少年,能夠像貴賓般參觀長安最好的青樓,這種待遇他很知足。
從西廂的樓梯走下去,樓後是剪得極平的草地,從草坪間石子路穿過一道白色圍牆,便有一道溪水出現在滿天星光之下,流溪兩側散落著幾方小院,隱隱有歌聲混著悠揚中正的絲竹聲傳來,想來便是那些準備宮中慶典的舞伎。
那位貼身婢女被訓斥後心情本就不好,這時看著寧缺背著雙手四處打望,居然真像個遊覽風景名勝的遊客,臉上更是寒霜漸盛,嘲諷說道:「也不知道簡大家今兒是怎麼了,居然對你這個窮酸如此好。你明明是個讀書人,居然也不知道婉拒婉拒。也對,窮酸成這樣還要逛樓子,某人的臉皮想必是極厚的。」
既然被人說臉皮極厚,寧缺當然要表現出臉皮厚實的模樣,當作根本沒有聽懂小婢女言語間的譏諷,溫和回應道:「既然那位褚公子願意請客,我總不好阻了他的興致,這等男人間的事情嘛,說起來複雜,其實也很簡單。」
「就是個男孩兒,還自誇什麼男人。」小婢女嘲笑道:「被人請飲幾杯酒倒也罷了,居然連花錢都要別人代出,他和你非親非故,你怎麼就下得了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