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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入禪嘲諷地望了眼隨從,伸手將黏在衣裳上的枯葉摘下,見衣擺上留下一處青苔,便令玉無悔倒水濕了帕子給他擦衣擺上青苔。他聽見躺在篝火邊的戚瓏雪嚶、嚀一聲醒來,才一改不屑的神色歡喜地湊過去問:“雪姐姐醒了?”

    “玉……九弟,還沒跟八少爺匯合嗎?”戚瓏雪醒轉過來,慢慢地向身邊看去。

    玉入禪卻選擇忽視這問話,“你覺得身上怎樣?”

    戚瓏雪強撐著做起來,雖連日奔波令她衣衫不整潔、臉色也有些蒼白,但舉止依舊優雅從容,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如雪般剔透。

    被看押起來的金折桂靠著瞽目老人,瞥了眼情竇初開的玉入禪,又想了想那以為孩子是從肚臍眼、胳肢窩生出來的玉破禪,不禁搖了搖頭,果然是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這位才十三四歲的戚小美人明擺著一顆芳心拋在了玉破禪身上,玉入禪這初開的情竇只怕要慘澹凋零了。眼睛瞥向冷冷看著他們的范康,又蹙眉想好個禍害遺千年,卻不知道,這范康有什麼能耐給戚瓏雪下了毒,又怎麼糊弄得玉入禪抓了他們。

    范康躺在地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玉家人的伺候,嘴角噙著冷笑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老天,終歸是站在他這邊的!  

    那一日,瞽目老人設計令他被蜘蛛咬了手,他狠心斷手,又被農婦追逐,不得已狠心藏入狼穴,幸虧群狼白日出去,狼穴里只藏著兩頭小狼,才令他躲過這一劫。

    看見小狼舔舐他斷臂上滴下的血後嗚嗚哀叫死去,范康罵了一句“老瞎子果然歹毒!”又怕母狼回來尋他報復,便強撐著又出了狼穴,未免被狼群追上,便一路沿著溪水向上遊走,想用溪水隱去蹤跡。

    誰知,一夜平安無事,等到第二日早晨,竟然有人來襲擊他,他剛剛斷臂,失血過多,又中了毒,被人打翻在水中,只當自己個命不久矣。

    正在他絕望之時,有人出聲說:“這位可是無著觀里的范康范神仙?”

    范康強打精神看過去,卻見一個穿著牙色箭袖的丰神俊朗小少年邁著步子悠然向他走來,又聽小少年戲謔地問:“范神仙不在無著觀里發財,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投毒做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想抓條魚吃,偏整條河裡的魚都被你毒死了。”

    范康想起金折桂曾隨著家人去無著觀打醮見過他,只怕這小少年也來過無著庵,忙捂著斷臂從河水裡爬出來。

    “哎呀!”一聲嬌呼,又有一個身段玲瓏做了男裝打扮的小姑娘捂著臉背過身去。  

    “喲,范神仙沒了一隻手,這將來可怎麼給人家扶乩算卦呀?”那小少年一邊安撫小姑娘,一邊又打量他那斷臂。

    范康只覺得眼前的天地在打轉,電光火石間,掐算著這小少年看他是相識又看他斷臂也沒憐憫之心,自己若昏厥過去,定會被他丟下,於是狠心咬破舌頭,靠著舌頭的疼痛強令自己保持清醒,打起精神問:“不知這位是……”

    “你不認得我?若是我哥哥,你就當認識了。你可稱讚過他少年英雄,必定會早成大器。”那小少年說著話,卻是去看那被范康斷臂嚇著了的小姑娘,手在那小姑娘背後撫了撫,低聲安慰她,“別怕。”

    小姑娘轉過頭來,眼睛裡蓄著水霧,看模樣是順著那少年的話,神思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一開口,就是軟軟糯糯的吳儂口音,“這位……范神仙,認識八少爺?”

    小少年臉色晦暗起來,眯著眼盯著范康的斷臂。

    范康已經斷定倘若自己昏倒在這裡,這少年絕對不會過問他的死活。他人在無著觀中,日日見的都是達官顯貴,自然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類似“少年英雄、大器早成”的話,不知道對多少世家子弟說過,因此依舊沒想出這小少年是哪位,只是那小少年對哥哥的嫉妒真是不加掩飾。  

    “……八少爺跟玉九弟是孿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那小姑娘看范康一頭霧水,就出言提醒。

    “原來是玉家少爺,貧道眼拙,竟然沒認出玉少爺。”范康將舌頭咬出了血,看那小少年的冷漠態度,思量著要想叫玉九救他,希望還要放在那小姑娘身上,看玉九對那小姑娘一往情深的態度,想來玉九對那小姑娘言聽計從,這小姑娘稱呼玉八為八少爺、玉九為玉九弟,聽到玉八就走神,想來她是十分愛慕玉八的了。於是假裝踉蹌地在水中向玉家人邁進一步,然後跪倒在水中,咳喘道:“能見到玉九少爺,實在、實在是老天保佑,八、八少爺他被人……八少爺的簪子……”一句話不曾說完,便作勢跌倒在水裡,做出嗆水掙扎模樣,且在水裡滾了滾,亂中拔出頭上木簪,在起身瞬間將簪子在自家斷臂里一插,然後掙扎著伸出手,“救……救命!”

    果然聽見那小姑娘如他算計的一樣勸說少年,“玉九弟,快救人吧,只怕他知道八少爺的事也不一定。”

    這小姑娘的話音落了,又聽一隨從說:“九少爺、戚小姐,這范道士順著溪水走,是要借著溪水藏去行蹤。他一路任憑毒血流下,不顧及毒死的魚群還有誤吃死魚的鳥獸,沿路害死禽鳥走獸無數,實在有違道家教義。只怕不是好人。況且八少爺才捎信來叫咱們去樂水縣城外匯合。”  

    范康在水中掙扎,因方才的用力一插,此時又清醒不少,暗恨說這話的人壞他好事,心裡正七上八下。

    “八少爺捎信來了?”小姑娘似乎是被蒙在鼓裡,聲音里滿是不敢置信。

    范康只覺得這小姑娘的聲音就像是天籟之音,果然小姑娘錯愕的一句話後,只為了與那“奴大欺主”的隨從較勁,玉九便說:“救他。”

    “范神仙是無著觀里德高望重的活神仙,家裡的夫人們都信他得很。范神仙放著觀里安逸的日子不享受,來到這兵荒馬亂的地方定然有要緊事。我們不能不救他。”又有一個隨從順從玉九的心意說了一席話,比之玉九賭氣一般的兩個字,這一席話更能說服人。

    其他人聽了,又看范康身邊不住地流出血水染紅溪水,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又因那水裡有毒,不敢輕易下水,便砍了樹枝遞過來伸向范康,叫他用手抓著樹枝被人拉上來。

    范康上岸之後,咳嗽個不停。

    “范神仙剛剛說八少爺的簪子,是這根嗎?八少爺怎樣了?”小姑娘看范康被人救上來後身上掉下一根簪子,便趕緊去撿。  

    眾人原本看溪水裡的魚兒被毒死,因畏懼范康身上的毒,又看此時血水與溪水混著在他身邊濕了一片,便不敢靠近,不防這小姑娘關心玉八情切、忽然靠近,離著小姑娘最近的玉九就要去拉她。

    范康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眼疾手快地將握在小姑娘手上的簪子搶回來,借著玉九將小姑娘拉開的力道,又狠又快地在小姑娘手心裡割開一道口子,低垂的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料到為給小姑娘解毒,這群人必定會替他尋來解藥,於是半真半假地昏迷在地上。

    朦朦朧朧中,范康聽見小姑娘一聲嬌啼,然後另一個女子哭道:“小姐,你流血了。”

    “早說這道士不像個好人。”

    “不、看范神仙昏迷了還緊緊握著簪子,想來那簪子對他極為重要,反而是我魯莽了。范神仙方才不過是為了搶回簪子,並非有意刺傷我的手。”小姑娘善解人意地說。

    “不好,這簪子上沾了道士的血,只怕有毒。”

    似是應證有毒二字,只聽另一個女子喊道:“呀,小姐的手心變黑了!”

    

    “死道士,快醒來!”玉九氣急敗壞地罵。

    “九少爺,范神仙也算是俠義之人,不當這樣作踐他。”

    ……

    范康只覺得身上挨了幾腳,暗道好個玉家公子,竟然為了個小姑娘欺辱他這德高望重之人,身上疼了幾下後,終於撐不住,徹底昏迷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范康沒睜開眼,就覺察到紅彤彤的火苗在自己眼皮子前跳動,斷臂處傳來徹骨的疼痛,不用看,也能料到是有人替他又清理了斷腕。只是這次醒來,越發覺得手腳無力,竟然是站也站不起來,微微一動,覺察到束縛,竟然有人將他綁了起來。

    “繡球春晚欲生寒,滿樹玲瓏雪未乾。落遍楊花渾不覺,飛來蝴蝶忽成團。”

    范康聽見玉九聲音低沉地吟詩,心道好個優哉游哉的貴公子,竟然有閒心附庸風雅,因想探一探這群人根底,便繼續裝睡。

    玉九吟詩過後,那小姑娘就開口道:“玉九弟,你為什麼騙我?我們為什麼不跟八少爺匯合?”

    “雪姐姐,”玉九的聲音先有些不甘心,隨後卻又似被人冤枉誤解一般,滿腔無可奈何地一嘆,“隨雪姐姐怎樣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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