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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如此。”金將晚想叫金蟾宮走上一條康莊大道,不肯叫他走了他的老路。
“我是不信科甲出身就有多顯貴,我只信得上頭寵信、能封妻蔭子的,才是真正的顯貴。與其叫他把光陰浪費在考科舉上,不如父親急流勇退,甭管皇上還是太上皇,念在父親昔日戰功上,少不得要賞賜蟾宮一個中等品級的軍官做一做。他如今年紀還小,得了恩蔭,也不過是在軍營里打轉,如此,又等於從下頭的小軍官坐起,咱們也算沒拔苗助長。況且,勸著他這麼著,將來能幫著南山,他幹勁也足。”金折桂遞茶給玉破禪喝,看他替她理線,就略側著身子向他坐著。
金將晚眼瞅著玉破禪用金折桂的杯子喝茶,不禁湧起一股無名火起,嗔道:“何苦叫他那麼受累?”
“岳父,蟾宮年紀小,又跟南山同進同出。皇上那邊未必不知道他的名字,從來人都是最疼自己一手撫養大的、信賴自己提拔起來的。岳父這當口退下,金家什麼閣老什麼將軍,都是舊話,人脈威勢還在,到底叫人少了一些忌憚。皇上也能心無旁騖地提拔他。”玉破禪十分贊同金將晚退下來,皇帝都明擺著不肯把新武器的事告訴他了,這當口還不退下來,將來有了戰事,金將晚在軍中的地位就尷尬了。
金將晚也不是愚鈍的人,但他自覺還在壯年,又覺金蟾宮、小星星還年幼,不能那麼早卸甲歸田,得撐著等金蟾宮翅膀硬了,才能退下,“家裡三房沒甚出息,又隔了一層;二房更是靠不住。你祖父已經退下了,我再退下,萬一錯估了聖意呢。雖說我退下,聖上一定會下旨封賞蟾宮,以表隆恩,但若是他只給蟾宮一個虛職呢?”
“從來家族興盛都在與推陳出新。岳父當知道,金家一個閣老一個將軍,才是妨礙蟾宮前程的根源。哪怕他考科舉,有岳父在,他也休想有個好前程。難不成,皇上會答應叫金家又文又武,把持半個朝堂?岳父退下來,皇上才知道岳父不像那些輕狂武夫,得意一時,就忘了自身斤兩。”玉破禪手上繞著線,虧得有金將晚在,玉將軍的風頭被搶,玉家雖是將軍世家,卻也不甚惹眼,“指不定皇帝培養蟾宮帶兵用那些新武器打仗呢。”
“正是,才說朝廷背著老臣研製新武器呢。父親當那些新玩意是朝廷想拿出來就拿出來的?拿了新玩意,多了見識,皇帝眼界開了,野心就也上去了。既然有了野心,上至朝廷律法下至軍中將士劃分乃至軍規都要隨之改上一改。如此動了多少人盤子裡的美味佳肴,反對的人多了去了。咱們家一向忠君愛國,況且既然早得先機,為何不乾脆一早就站到皇帝那邊去?”金折桂手上不動地翻動,早一步站過去,那可就是早早地跟皇帝投誠了,比千方百計地防著皇帝猜忌強多了。
金折桂想的又比玉破禪遠了一些,玉破禪見她冰雪聰明卻又不自持聰明,不由地心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金將晚低頭望著金折桂右腳垂在炕邊一晃一盪,心嘆金蟾宮雖沒長大成人,一切還沒定數,但想來將來不如金折桂多了,若是金蟾宮小心謹慎一些,至少他能含笑九泉了,“如此看來,我還是退了的好。”
沈氏也想叫金將晚告老,年紀一把動彈不得了再告老還鄉,有個什麼意思?暗暗佩服金折桂、玉破禪兩個能說服金將晚,活動了一下筋骨,有些藏不住歡喜地問:“那幾時退下來?”
“我如今上摺子請求卸甲歸田,只說舊傷復發、事事力不從心。皇上必要挽留我一二,我再上摺子,他必會派來他中意的接任之人,叫那人來試探我。等那人來了,我便把西陵城諸事悉數交託,如此皇上知道我是真心告老沒有絲毫藏私,我再上摺子,皇上前後見到我三道摺子……如今又用不上我,便會將我調回京城。如此成了個沒兵的將軍,漸漸我與那些老將們疏遠了,只管領著你母親遊山玩水。”金將晚望向沈氏,嗟嘆道:“沒兩年,跟老臣老將們遠了,又沒實權,就連家中二弟都能騎在我頭上,皇上看咱們家來頭大卻又沒跟老臣老將們有什麼糾葛,就能放心用蟾宮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沈氏心知金將晚那句“遊山玩水”心口不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此也好,咱們兩口子能好生照看星兒了。這西陵城,我琢磨著,還要在這待上兩年。”金將晚轉瞬又笑了,他對金折桂、玉破禪信賴得很,對朝廷研製新武器的事篤信不疑,又覺樵夫多得一把新柴刀,家裡都要變上一變,又何況是朝廷,是以對朝廷將來的變革,也深信不疑。
“說起來……”
小星星三個字立時吸引了眾人注意,大凡說出這三個字的,後頭難免會跟著長篇大論,於是眼瞅著小星星伸著手指頭挨到金折桂跟前,眾人都等著看她要說什麼話。
“說起來什麼?”金折桂盯著小星星黑黝黝的眼珠子。
“說起來……”小星星指手畫腳,最後揪住金將晚的鬍鬚,“尤兒爹……”一伸手,又指向玉入禪光滑的下巴,眨著一雙無辜的眸子,最後緊緊地靠在沈氏肩膀上,“老。”
“星兒這是什麼意思?”金將晚激動地問,雖覺得小星星十分有長進,一下子說了那麼一串話。
“嫌你老呢。”沈氏笑了。
☆、第163章習慣性叛變
“渾說。”金將晚嗔道。
小星星的心思十分淺,那就是她身邊年紀相仿的小孩兒的爹都是下巴光滑的青年,唯獨她爹是個老頭子,因此心裡疑惑不解,被嗔說了一句,只能繼續疑惑不解。
金將晚一直不曾把毛褲脫去,此時穿著有些熱了,就叫金折桂、玉破禪回房歇著去,眼瞅著金折桂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麼好的姑娘,嫁給他們玉家還不得好。”再三搖頭,只說玉家配不上金折桂。
“可不是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沈氏只覺得有金折桂在省心得很,有她見微知著,早早地叫金將晚、金蟾宮調轉舵盤,她也跟著清閒了許多。心裡有些羨慕金折桂的嘴上能耐,心嘆若是她勸說金將晚致仕,嘴皮子磨破了,指不定還要被他罵一句頭髮長見識短。
金將晚打定主意要卸甲歸田,心境須臾間就也變了許多。
晚上的洗塵宴設在沈氏院子前廳里,眾人聽不慣西北的戲,就乾脆拿了琴箏笛簫來,一家子在一起湊趣,也無所謂誰是取悅於人的那位。
宴席過後,金將晚留柳四逋說話,虞之洲有意慢走一步,走出前廳的時候,聽見了一句“舉賢不避親,趁著我還沒回京,再提拔你一下。多在西北呆兩年,等以後嚴邈之……”因走出來了,那些話再聽不見,又不能當著人面退回去,才進來,又去不得姬妾房中,只能進了金蘭桂屋子,也不急著洗漱,先剪了燈芯,然後正襟危坐,不時握拳咳嗽兩聲。
“王爺不睡下?”金蘭桂對西陵城迎接虞之洲的規格很是不滿——因為壓根就沒迎接,依著她的想法,總要有地方的官員鄉紳跪地迎接,然後絞盡腦汁回落孝敬才成。
“你跟你二姐姐關係如何?”虞之洲問。
金蘭桂嗤道:“能有個什麼關係?若跟她要好,那才是我自輕自賤。如今她婆婆帶著兩個孫子還跟著我祖父祖母住呢。”不禁艷羨金潔桂膝下有二子,摸了摸肚子,後悔當初聽了虞之洲的話用肚子裡的孩兒去搶宅子。
“你從明兒個起,跟她要好一些。”
“這是為何?咱們過兩日就去子規城,還不知幾年後才能回來。”金蘭桂又酸楚起來,眼瞅著玉破禪那邊柴米油鹽地帶齊全了,可見那地方寒酸得很。
“我瞧著,你伯父不信賴你大哥、二哥,卻是十分器重你二姐夫。未必不是想扶持你二姐夫,叫他將來幫襯他兒子呢。”虞之洲心知自己皇家的身份什麼用都沒有,巴結上頭的閣老、將軍,只會叫人猜忌他,如此不如結交那些“無足輕重”的人。
金蘭桂不由地來氣了,金朝梧是金家大孫子,金將晚不器重金朝梧,反而器重一個外姓的侄女婿了,“一準是個白眼狼,瞧著吧,等伯父不中用了,柳四還能記著他?到時候,還不是有事沒事叫我大哥、二哥幫襯著。”
就那點見識!虞之洲輕嗤一聲,柳四逋的人品他不敢妄言,但柳家寄居金家多年,可見再沒有其他親戚,如此,柳四逋不跟金蟾宮抱成一團,互相扶持,難不成,還要孤家寡人一個,自己在宦海沉浮?“叫你去辦,你辦就是了。我瞧你二姐夫對你二姐姐也有八分真心。”
金蘭桂心中不服,雖一心向著虞之洲,但此時不免也腹誹:先前在家時,她何等的金尊玉貴,不說京中的一乾女子,只說金家裡頭,金湘桂、金玉桂哪一個不要讓她三分?如今竟然零落要討好金潔桂,種種一切,都是從嫁給虞之洲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