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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如此反而會挑起風波。日久見人心,且瞧瞧那些跟著蹦躂的人能落到什麼下場——若是無人支援,那些人鬧不了多久,有道是擒賊先擒王,眼下,先找一找,瞧一瞧鬧事的人背後有沒有主子,主子又是誰。”玉破禪心知子規城所在的地方尷尬,城中又龍蛇混雜,挑撥兩邊人鬧事的事不曾中斷過,也不可能徹底消失。
“是,一定要把那黑心爛肚腸的扒出來。”蒙戰氣喋喋地說,因有人鬧事這事歸他管,便比旁人多操了兩分心。
“罷了,都回去吧,這樣的事多著呢,不值當為這事提心弔膽。”玉破禪將懷中大氅做的包袱緊了緊,眼瞧著寶寶、貝貝竄到他身邊繞著他的腿轉,騰出手在兩隻狗頭上各摸了一下,便邁步向自家小樓去。
小樓中,金折桂還在等玉破禪一起回來吃飯,見他抱著包袱,就問:“拿的是什麼?”
“明知故問。”玉破禪道。
金折桂聽他這麼一說,手上接了,卻懶得再看,趕緊張羅著叫他吃飯。
忽地外頭又響起一聲聲“阿五大夫!阿五大夫!”,正給玉破禪夾菜的金折桂筷子頓住。
不必金折桂吩咐,初翠趕緊地向外頭走,走出百來步,截住戚瓏雪的小丫頭,問了兩句,便趕緊來跟金折桂回話。
“少夫人,聽說是憫郡王不肯叫那外頭的女人懷孩子,要叫那女子打胎。那女子鬧了起來,屋子裡憫郡王妃聽見動靜,嘴裡喊著要給她孩兒報仇,便從床上起來去打那女人,連連打了幾個巴掌,還不解恨,又看那女人不敢還手,憫郡王也不敢拉她,又去扯那女人頭髮……”
“羅里吧嗦的,到底怎麼了”金折桂問,虞之洲自然是還惦記著回京的,只要他惦記著回京,身為皇室子孫,便斷然不敢在老太上皇孝期里生兒育女——按理,孫輩不必守那麼長時間,叫那女人生下來,日後只說是早產也可,但誰叫虞之洲倒霉在自己是長子長孫呢,雖他這長子長孫沒有宗祧可繼承,但身為皇家人,如履薄冰的日子過得久了,就寧可多守幾日,也不給人留下把柄。
“聽說憫郡王妃又出血了。”初翠吐了吐舌頭。
血山崩?金折桂一時沒了胃口,“那女人呢?告訴憫郡王,甭管要不要孩子,都得好生安置好那女人。”
“是。”初翠抬腳就要向外去。
“站住,憫郡王是那麼個性子,他一準怕多事,暗中又把那女人攆出去,若那女人出事了,少不得又要有人造謠,到時候沒人說那女人是被憫郡王逼死的,都說是我害人呢。把那女人好生看著,別叫她出事。”金折桂道。
“是。”初翠也心疼金折桂遭了無妄之災,便出門,領著以後接替她的兩個小丫頭去虞之洲房裡說話。
“不再吃一些?”玉破禪心疼道。
“吃不下了,你吃吧,我看著你吃。”金折桂拖著臉坐在飯桌邊。
玉破禪眼瞧著她很有些悶悶不樂,越發愧疚起來,只覺得自己不僅沒叫她過上跌宕起伏、慷慨激昂的日子,還要被人攀扯,遭受無妄之災,糙糙吃過了飯,聽初翠來回說金蘭桂那邊血止住了,便早早地催促金折桂睡覺,自己還跟往常一樣在她腳邊替她按腳,聽見門外動靜,便叫人進來。
初翠遠遠地站在紗門邊,聽著動靜心知金折桂睡了,便輕聲道:“憫郡王妃聽說少夫人叫人看著那女人,只當少夫人護著那女人跟她過不去,躺在床上喊著要把那女人打發得遠遠的,不然她就上摺子告發憫郡王孝期里yín、亂。”
玉破禪皺了皺眉頭,這他眼中,叫金蘭桂氣不過,是沒法子跟叫金折桂聲名受累相提並論的,想也不想就道:“別理會憫郡王妃,那女人萬萬不能叫她傷著。告訴憫郡王,已經有人等著那女人出事,然後在子規城裡嫌棄腥風血雨呢。”
“是。”初翠偷偷向床上看一眼,見玉破禪跟金折桂分頭睡,納罕道:百年修來共枕眠,怎地這兩人不喜歡一個枕頭睡覺?不敢再看,趕緊退了出去。
玉破禪又等了一等,待聽見金折桂徹底睡熟了,便從床上起來,把被褥帳子掖好,拿出門後早準備好的竹竿,又把包袱里的珠網拿出來,見那網果然不出意料地纏在一起,耐心地坐在床邊腳踏上對著燈慢慢地解開,聽見床上的動靜,不禁嚇了一跳。
待聽見山寨里的雞啼叫了一聲,整張網才整理好,拿著竹竿把網慢慢地掛在他早趁著金折桂不注意時在屋頂上留下的小鉤子上。掛時,懸垂下來的珠子又掛到網上,少不得要再把網拆下來整理一番,再次掛上。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終於敢在五更前,把網掛到屋頂上。
眼瞅著天快亮了,玉破禪望著滿屋子星光,舉起袖子,便見自己袖子上也有淡淡的螢光,撩開帳子坐在床邊,望著熟睡中的金折桂,見她側向一邊睡得久了,謹遵她的叮囑替她翻身,手在她臉上拍了拍,先想拍醒她叫她醒來看,隨後又覺她自己乍然發覺了,才有意思,於是便爬進床里,拉著被子角囫圇睡去。
雞鳴犬吠聲中,聽見一聲聲呼喚,玉破禪睜開眼睛,見金折桂還睡著,便推了推她,“桂花,醒了。”
金折桂新近越發嗜睡,唔了一聲後睜開眼睛,眨巴了幾下眼睛,這才撩開帳子出去。
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連一聲驚嘆也沒有?玉破禪大為失望,只覺得一番苦心白費了,不禁埋怨玉妙彤多事,自己個出了帳子,兩眼酸澀不已地抬頭向屋頂上看去,只見屋頂上掛著的夜明珠白日裡暗淡的很,竟是一點光彩都沒有,就像個魚眼珠子,不禁恍然大悟。
起床洗漱一番,吃了飯,才出門,就見梁松匆匆趕來,便迎上去問:“梁大叔,一大早,有什麼事?”
梁松先向門首站著的金折桂一笑,領著玉破禪走開一些,才說:“城外小前輩的像被砸了。”
玉破禪不由地睜大眼睛,雖說那像在他跟金折桂眼中只是個笑話,但平白被砸了,也叫人鬧心得很,摩挲著下巴,冷笑道:“這是有人妄想把往日折桂做過的事抹去呢。”若是把當初金折桂跟他修建黑風寨、子規城的動機掩去,指不定人家以為他們兩個中原人跑到這地方安營紮寨是不安好心呢。
梁松點頭道:“我也是這麼琢磨著,雖不求人人為小前輩歌功頌德,卻也容不得人平白無故污衊她。”
“叫人把折桂小小年紀風雪夜為救鮮卑人出塞的事寫成話本子,再排出戲來。”
“就是,憑什麼不能把自家做過的事張揚出來?如今小前輩救過的人還在,就有人敢污衊她是個仗勢欺人的人,若那些人都不在了,污衊小前輩的人更多。”梁松對玉破禪的話深以為然,那些想挑撥兩族紛爭的人,不對付玉破禪,先把矛頭對準了金折桂,可不就是因為金折桂因是女子,更得人心嘛。
“說起寫畫本戲詞來,月娘最是拿手——況且,只有大仁大義,未免沒多少人愛看,不如,加上去一些風花雪月?比如,八少爺對小前輩的欲拒還迎,小前輩的痴心不改?”自己的婆娘自己疼,梁松心知月娘因要照顧瞽目老人,平素不大出頭,就在金折桂、戚瓏雪身邊顯得平庸,此時聽說要寫戲詞,第一個就想到月娘頭上,如此也算是給她一個出風頭的機會。
“那就多謝梁嬸子了。至於城外的塑像,不必叫人去收拾,就擺在那,但看,折桂的塑像沒了,到底是大快人心,還是惹得人群情憤慨。只是,那個欲拒還迎,改成陰差陽錯吧。”玉破禪心道那些人太過心急了,若過個幾十年,大傢伙都忘恩了再砸塑像,指不定就沒人在意了,如今,哼哼,如今顧念金折桂恩情的人還在呢,砸了塑像,偷雞不成蝕把米。
“別叫折桂知道,免得她堵得慌。”玉破禪道。
梁松答應一聲,趕緊回去跟月娘說。月娘乃是花魁,一等的花魁,自然會閒來無事提著筆管寫幾首藏而不露情意綿綿的詩句送給恩客,寫個戲詞,自然也不在話下,聽梁松敘述一番那冬日裡的情景,當即便下筆如神地匆匆寫了起來,糙糙寫了兩頁,除了辭藻太過纖巧哀戚,須得梁松潤色後才有豪邁之風外,其他再無可更改之後。
且說玉破禪說不管,卻還是不由地騎馬向城外轉了一圈,眼看著不少鮮卑庶民嘴裡罵著砸塑像的人,又費心地把塑像重新樹起來,不禁感慨萬千,發誓再不叫金折桂遇上瓜州城外被眾人排擠的那一幕。重新進城,又惦記起那夜明珠做成的星河,猶猶豫豫地想,若是她發現了星河時,自己又在她身邊陪伴,豈不是叫那星河黯淡無光?於是在城裡辦了幾件事,才過午時,就早早地回了黑風寨,在自家屋子裡不住地抬頭向屋子上看,猛地想起若是珠子黯淡無光的時候叫金折桂看見也不美,便又領著她去瞽目老人那邊坐了半日,在瞽目老人那吃了晚飯,便又攜手帶著兩隻徒有其表的惡犬巡視山寨,見天色大黑,才帶著她向小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