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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也要燒了我們不成?”武護院是個徹頭徹尾的粗人,他沒有那心細如髮的能耐,見蒙戰看他,並不知道蒙戰是習慣性地要徵詢他們的意見,出口便是絕情傷人的話。
“哼,一身柴火樣的骨頭,能燒的起來嘛?要燒就燒你家公子。”蒙戰嘟嚷一聲,卻見梁松沖他微微眨眼,收到了梁松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彆扭地安下心來。
“這主意十個人裡頭,只有三個能想到,這三個裡頭,有一個大jian大惡的,要指揮手下爪牙去做,這人興許會成為梟雄;一個偽君子,顧忌名聲、威望不肯將主意說親自出口的,一定要叫屬下說出口,這人大約會成為jian雄;還有一個,就是丫頭這樣不怕將個歹毒的罵名背在身上的……”瞽目老人感慨萬千,心知金折桂是不肯叫他冒險,才豁出去不遮掩地說出這些話。這一路上,他早見識過金折桂見識非凡、詭譎多端,大俗大雅的事她都能侃侃而談。若不是這樣,又怎能帶著比她更年幼的金蟾宮一路逃出來——可即便如此,他此時心裡也不由地連連驚嘆,又對金家令人匪夷所思的教養十分好奇,想金家算得上是閥閱門庭、簪纓世家,滿朝人以從文為榮、從武為恥的時候,金大老爺身為長子,果斷地從武,甚至早先差點與岳丈家為從文從武恩斷義絕,不可不說金閣老、金大老爺是十分的有遠見十分的有魄力。這樣的人家,若他有命,真該去見識見識……
金折桂托著臉笑道:“那我會成為英雄嗎?”
“不,你這種人,不但名聲十分不好,下場也會十分的悽慘。”瞽目老人哀嘆一聲。
金折桂一怔,明白瞽目老人這是一招“欲抑先揚”,瞽目老人越將她的下場說得不堪,玉破禪等人才約會站在她這邊思慮諸事,而不是一味地去想她有多歹毒。
“撇去你女子的身份不說,只你說出的話,就先震住了旁人。旁人會想,你能想出這等惡毒的主意,未必不會將這惡毒的主意用在我們身上。與其等你將這惡毒的主意用在我們身上,不如我們先叫你自食其果,嘗一嘗自己設下毒計的滋味。‘狡兔死,走狗烹’這話里,死的多半是你這種人……”
“花老前輩,”玉破禪心知瞽目老人那些話是說給他們五人聽的,禮貌地看向瞽目老人,不經意地對上金折桂的眼睛,心裡不由地打鼓,只覺得她看他,就像是在掂量他身上有多少油脂,先有些不寒而慄,隨後又想,在家時,家中長輩們教導他察言觀色,依著他的想法,能說出那些話的人,眼神要麼是暴戾陰鷙的,要麼是灑脫不羈的,怎地那花姑娘眼神那般平靜?“花老前輩,晚輩決定……”
“少爺不可,少爺萬萬不能叫寧王的人抓住。是以,我們拿到花瓶,就要立時悄悄地回京……”玉無價心中玉破禪的安危為重,忙出聲打斷玉破禪的話。
玉破禪道:“無價大叔,花姑娘……”
“請玉小官人叫我子規吧。”花姑娘實在太彆扭,金折桂可不想時時刻刻地以為自己被鬼子包圍了。
玉破禪一怔,他怎會知道是花姑娘這稱呼叫金折桂不舒坦,只當是金折桂有意告訴他不用太過客氣,暗想花子規雖小,又是個江湖小女兒,但畢竟是女孩兒,怎能將她的芳名張揚得人人皆知,於是說:“花姑娘已經將為何這樣做,如何做的道理一一說了出來,他們一老一小尚且體恤百姓疾苦,尚且知道要牽制住寧王兵馬叫父親跟金將軍二人便宜行事,我們手上有兩千家兵……”想起方才說只有一千,小小的尷尬了一下,“再有一路集結來的上千義士,配合小姑娘的妙計,勝算也不算小了。若不試一試,撇下他們一老一小走了,以後咱們也要落下個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名聲。”
玉無價四人看玉破禪心意已決,便拱手道:“屬下聽八少爺的。至於九少爺身邊還有六個身手了得的兄弟,不如將他們也叫來?”
玉破禪點頭,又看外頭依舊黑漆漆一片,說道:“不好,我們只覺得外頭黑,卻忘了如今下著雨,天色本就暗。只怕時辰不早了,還請梁大叔、武大叔、龐大叔進城去查耿成儒麾下那些肥胖又惡貫滿盈的人,務必要叫燒他們的時候,全城百姓鼓手稱讚才行。蒙大哥先將樂水縣城裡有地火的消息散播出去,免得到時候燒了人,沒人懂得其中的意思,反而叫梁大叔他們白忙碌一場。無痕、無暇、無雙三位大叔去找東西聯絡人。”
梁松三人拱手:“刻不容緩,就聽玉小官人的。”又轉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輩,解藥……”
“沒毒,老朽就是在牆角抓了一把灰。”瞽目老人坦然道。
眾人聽了,都哈哈仰頭大笑,梁松想起柯護院一直認定瞽目老人在溪水裡下毒,乃至於釀出慘劇來,不由地眼角笑出了眼淚。
“虧得老前輩想出這一招,不然,我們剛才自相殘殺,就成了笑話了。”玉無價笑道。
蒙戰也跟著笑,隨後想起自己沒中毒,不用等瞽目老人的解藥,做什麼不殺了梁松?心思一動,又想梁松是聽曾公子的話辦事,自己殺梁松做什麼,有本事就去殺了曾公子,況且如今有人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他辦,這就是有人知道他並非不懂大局為重的陰險小人。既然有人看得起他,他就該好好辦事,這會子殺了梁松三人,叫梁松三人救不了樓家村的人,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了。
梁松偷偷瞧著蒙戰臉色變換,心裡又是一嘆,眼瞅著屋子外雨水小了許多,就對瞽目老人、金折桂、玉破禪等人說:“那我等即刻進城去查探。”
瞽目老人、玉破禪紛紛點頭,“梁兄弟,萬事小心。”
蒙戰握著劍站起來,“我也去了。”看武護院、龐護院戒備地看他,就嘟嚷道:“放心,你們分不清內外,我可分得清輕重緩急。等打下樂水,我再殺你們。”
武護院、龐護院聽他這孩子氣的話,鐵青著臉,怒極反笑,緊跟著梁松向外去。
蒙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除了方才那些東西,燈油、豬油還有棉布、稱銀子的小稱連盤帶杆子,還要攪拌糙木灰用的盆子,能找來的就都找來吧。”金折桂看玉家三個人要出去,又將其他要用的東西一併說了。
最後屋子裡剩下玉無價、玉破禪、瞽目老人、金折桂四人,玉破禪狀似漫不經心地去看金折桂。一個是稚齡少女,一個是古稀老人,方才那話若是從古稀老人嘴裡說出,更合情合理,畢竟老人家見多識廣、履歷豐富。雖小姑娘方才說話的時候瞽目老人神色如常,但瞽目老人沒插嘴,就已經是破綻——畢竟,叫德高望重的老人來說,其他的人更容易接受。他不說,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老人家也不知道;相依為命的兩人,年老的不知,年紀小的卻知道,那就是十有八、九,兩人早些日子,並不在一處。這般想著,玉破禪又懷疑起金折桂的身世來。
“花姑娘是花老前輩養大的嗎?看你們祖孫二人老的慈祥,小的孝順,晚輩不由地就想起了家中祖父、祖母。”玉破禪出言試探。
瞽目老人道:“玉小官人猜錯了。”
金折桂心裡噗嗤一聲笑了,瞽目老人真壞,只說玉破禪猜錯了,卻不指點出他錯在哪裡。手裡拿著拐棍胡亂地撥著地上的土,反覆去想去算糙木灰、砂糖、硫磺的比例。
玉破禪就著火光,看金折桂在土上用木棍寫下一片古里古怪的文字,又聽她時不時喃喃出聲,猜到她在計算什麼數字,便安靜在一旁坐著,等她停下,才問:“花姑娘畫的這是?”莫非在推演什麼奇門遁甲之術?
金折桂想:又叫花姑娘!就算告訴你是化學公式,你看得明白嗎?知道沒人看得懂,也懶得動彈將地上的公式擦了,抱著棍子笑了,“是給耿成儒算命的圖。”
“哦,那他命怎麼樣?”
“他命不久矣了。”金折桂搖了搖頭,頭抵在棍子上打瞌睡。
玉破禪看她打瞌睡,不敢去打擾,就著火光又去看她留在地上的字,在手心裡描畫了半天,依舊不解其意,因也是一夜未睡,就跟玉無價去牆另一邊打瞌睡。
眾人打著瞌睡,忽地聽瞽目老人說“有人來了”,便警惕地出了屋子,免得被人瓮中捉鱉,出去了,才見此時已經過了晌午,雨已經停住了,絲絲秋風帶著涼意吹來,秋意越發濃了。
看見百步之外玉無暇、玉無痕二人並另一人扛著三麻袋東西回來,玉無價趕緊去迎接。
金折桂拄著拐杖一拐一瘸地迎上去看三人扛回來的東西,“三位大叔,東西沒濕吧?”
“濕了用火烤一烤就是了。”玉無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