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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洛於她身邊就地而坐,卻是仰著頭,凝望天際一輪皎潔的明月。

    他們就這樣,一個仰頭,一個低頭互相沉默了許久。

    終於,還是荀洛開口了:“在相府這幾日還好嗎?”

    蘇落雪依舊低頭,注視著來往的螞蟻,沒有說話。

    自宮闕那夜驚變後,她沒有如蘇家其他人一般被抓入天牢,等候問斬,而是被人秘密地送入相府這個偏僻幽靜的園子裡,任何人不得靠近。

    “你不會有事的。”此刻的荀洛說到這裡,臉上閃過幾抹滄桑,下巴上也冒出了鬍渣,可見他多日都未睡好。

    “你早知,我是蘇落雪嗎。”她終於開口問了,可聲音卻是那麼暗啞。

    荀洛勉強地扯出一笑:“你是不是蘇落雪,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坐在我身邊的人,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你的喜歡,太簡單了。”她頓了頓,開始回憶著與他之間的相處:“在南昭侯府,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放過了我,第二次在書房,你還是放過了我。後來,我在你身邊為婢之時,你就已經知道我是蘇落雪,所以第三次你還是放了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對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荀洛收回遠眺地目光,側首對上她眼眸中的質問,他的手緊撰著,眼中飽含著掙扎,隱忍,最後卻是化作一笑:“我以為,我們之間無須相問的。”

    蘇落雪頓時語塞,垂下眼瞼,不再相問。

    空氣中再次凝結成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詭異,似乎從她的身份完全暴露後,他們曾經那份默契便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沉默與猜忌。

    荀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娓娓低訴:“這麼多年,我一直恨父親,恨他的愛為何都給了大哥,不曾分給我分毫。所以我要和荀夜爭,我要打敗他,讓父親瞧一瞧,我荀洛才是他該重視的兒子,所以在暗地裡與父親和大哥鬥了這麼多年,可就在宮闕之上,我看著父親抱著蘇薔薇失聲慟哭,看著父親把劍自刎……那一刻,我突然不恨了,一直死死纏繞在我心中的鬱結像是突然打開了,原來父親愛的人不是荀夜母子,也不是我與母親,他愛的人是蘇薔薇,而他對荀夜的愛,不過是一種假象罷了……荀夜其實與我一樣,都是沒有父親疼愛的可憐人罷了。”

    他的聲音哽咽著,緊握著的拳似乎在克制著不讓自己流淚,可最終眼淚還是克制不住落下,他想到了父親就在他面前自刎的那一幕,到最終他都沒有喊他一聲“爹”,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倒下,他握著蘇薔薇的手,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  

    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那樣真摯的笑容,也許那一刻,父親真的解脫了,二十五年的痴與怨都在那一刻徹底放下。

    是他對蘇薔薇說,應該學會原諒。

    聽著那句話,仿佛也是在對他說,學會原諒。

    看著荀洛的淚,蘇落雪亦被那份哀傷所感染,眼眶慢慢溢滿淚水,潸然滾落。

    自父親被長槍刺死後,她便沒有落一滴淚,她想哭,卻哭不出,只覺淒涼。

    這個結局她早就已經預料到,可是真正發生了,卻讓她這麼措手不及,仿佛她的一切就在頃刻間毀滅。

    蘇家,誅九族。

    蘇家門生,誅連坐。

    多麼重的罪,不僅僅蘇家滅亡了,就連追隨蘇家的那些門生都要連坐,十歲的新君,怎會如此殘忍。

    其實,這在新君背後下旨之人,她也能猜到一二。

    若非是荀夜,她蘇落雪怎能安然待在相國府,並逃過誅九族之罪。

    “我想見荀夜。”沉默了許久,她哽咽著開口。

    荀洛深深地閉上了眼,晚風拂在臉頰,吹乾了荀洛臉頰上的淚痕,緊抿著的嘴角扯出一抹淺淺地弧度。猛然起身,因起的急,忽覺天地間一抹暈眩傳至額間,令他險些站不住腳。  

    蘇落雪看著荀洛的異樣,亦起身,想扶住微微搖晃的他。

    才觸及他的衣衫,卻被荀洛避開,他平穩不適,凝著面前的她道:“記得去年我生辰那日,你說一生之幸,是擁有平凡一生的人間煙火。可你不懂,只有站在權力的最高峰,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她靜靜地聽著他的一字一語,仿佛想到了去年的那個雪夜,她與荀洛、荀語暢談夢想的情景,一切竟是那麼美好,恍如昨昔。

    “多希望,如今能幫你的是我,而不是荀夜。”

    荀洛的身影,伴隨著這句話的落罷,一起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

    一路緩步而行的荀洛走在新遷來洛城的相府,偌大的府邸景色怡然,四處枝影飄幽香,比起潼城的侯府,這裡少了一份華麗的氣派。

    轉過曲徑小道,越過迴廊,荀洛還是來到了荀夜的書房,紫羽筆直地立在書房外,一雙精銳地目光正四處巡視著,極為戒備。

    “二少爺,相爺與華少爺在書房談事。”紫羽恭敬地稟道。

    “近來華少與荀夜走的特別近。”荀洛望了眼緊閉著門的書房,裡邊透出點點燭光映打在窗。  

    “夫人嫁給相爺,華少自然與相爺的關係更近一步。”

    紫羽的話方落音,便聞荀洛一聲冷斥:“說的什麼話,府上只有一個相國夫人蘇落雪,這華雪若也是夫人,難不成府上有兩個相國夫人。”

    聽到此處,紫羽臉色僵了僵,卻道:“蘇夫人早因帝後密謀受誅連九族之罪。”

    “即便遭罪,她也是相國八抬大轎迎進府中的妻子,沒有休書,她便還是相國夫人。”荀洛冷聲道。

    門外的聲響讓書房內談事的二人出了書房,一開門便見荀洛冰冷的看著紫羽,荀夜便邁步出門:“二弟這麼晚還不歇息?”

    “大哥不也一樣沒有歇息嗎。”荀洛睇了眼荀夜身後的華修:“看來華少要常住相國府了。”

    華修負手而立,也不說話,荀夜倒是淡淡地轉了話題:“二弟找我有事?”

    荀洛道:“受人之託,給大哥帶句話,她想見你。”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已知荀洛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

    “她在那兒等你。”荀洛淡淡地說了句,也沒有待他說話,便轉身走入那茫茫黑夜中,依舊站在書房外的三個人盯著荀洛遠去的背影,各有所思。

    ※※※

    璀璨地光芒映照在書房,荀夜坐於案前看著手中的奏摺,許久都未翻動。

    紫羽在案側陪同,目光卻靜靜地凝望著他的側臉,眼中閃爍著感傷,始終緊緊捏成拳的手終於還是鬆開,打破了書房此刻的凝重:“爺,您難道不去嗎?”

    坐如雕像地人終於動了動,將那半個時辰都未翻頁地奏摺合起,看著紫羽:“我該去嗎?”

    “她此刻要見您,定然是為了蘇家之事。”她的聲音頓了片刻,繼續道:“紫羽覺得爺您若不想她恨您,就去見她一面。”

    “你似乎挺關心她。”他冷笑一聲,後重重地將奏摺放下,一聲脆響於迴蕩書房:“你早知她是蘇落雪,為何在莞城未稟告。”  

    紫羽立刻跪地:“奴婢只是想由她親口告訴你。”

    “你是怕,若說了,我會殺了她。”荀夜一語點破。

    被說中心事的紫羽一怔,自嘲地一笑:“奴婢奉命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三個月來,短暫的時光如彈指飛過,可卻是紫羽在府中過的最安逸的日子,因為有她。她雖然是蘇家千金,卻沒有驕縱高傲,從來未將我當下人來看。三個月來她看了許多書,每回看書都那麼認真,看完之後發表許多許多感慨。她看的書,我都看過,可在她發表完感慨之後,我會偷偷地重新拿起書,再次品味一番,那一刻我才發覺,我曾經讀的那些書都白讀了。她的性格多樣,有江南女子的溫淳,亦有北國兒女的豪放,看著這樣的她,我仿佛找到了自己年少時的那份無憂。”

    “放肆!你說這麼多,是在控訴荀府這麼多年來虧待你了嗎?”

    “奴婢不敢,奴婢說的只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荀夜盯著紫羽眼中從未有過的光芒,她跟隨在自己身邊十二年,這份光芒似乎只有在她八歲之時才表露過,他也正是因為她這份目光,才決定將她帶在身邊。  

    “你退下吧。”他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紫羽便起身退了下去。

    聽著書房地門被關上,荀夜再次坐回了桌案前,拿起尚未讀完地奏摺繼續往下看了去。

    書房內,滴滴紅淚滑落,更漏點點滴滴至天明。

    ※※※

    初秋的破曉帶來一絲冰寒入骨地涼意,荀夜踏著青糙地露水一路來到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步入園中,正見坐在屋前石階上的蘇落雪,蒼白的臉上掛著疲倦,烏黑的青絲上被晨露覆了一層薄霧,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模樣。

    看著她垂首望著一個地方出神,朝她走去的步伐不由加大了幾分聲響,這才令她察覺到有人走過來,仰頭正對上他的目光,一怔。

    荀夜於她面前停住步伐,如鷹地眸子冰冷地注視著她緩緩由石階起身。

    “謝謝你肯來見我。”蘇落雪的聲音氣若遊絲,迷濛地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心虛。

    “一直以為你是二弟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自然覺得出現在洛閣屬平常,卻沒想到蘇三蘇三,正是蘇家三女蘇落雪。”荀夜說這話時,不僅僅是嘲諷她,亦是自嘲。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似沒有聽到他的嘲諷,開門見山說著她的目的。

    “勇闖敵軍燒糧糙,戰場不顧生死亦相隨,那份令人欣賞的氣魄卻沒想到,卻是一場算計。可是能用自己的命去算計,也著實令人佩服。”

    “我想去天牢看一眼我的母親。”

    “蘇落雪,告訴我,在莞城你做的一切都是算計嗎?”他冷著聲,一字一句地問。

    “在敵軍燒糧糙那夜,你許過我一個承諾,如今我要你兌現你的承諾,讓我見母親一面。”她依舊自顧自地說。

    荀夜忽地笑了,笑容中藏著一抹嗜血地殺意:“蘇落雪,我真是小瞧了你,從那麼早,你就已經算計到如今的一切了。”

    看著他那冰冷地笑,蘇落雪的嘴角亦扯出一抹笑:“是,我孤身前往敵軍燒糧糙遇見了你,我就已經開始算計要你一個承諾。後來你要我加入荀家軍,我本不想理會,可華修卻點醒了我。”

    聽到這兒,荀夜猛地掐住她的下顎:“到如今,你還想挑撥我與華修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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