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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麗婉看著她的笑,只是諷刺一瞥,不再說話,調頭而去。
而蘇落雪臉上那淡淡地笑,也隨著她的離去而漸漸斂去,最後黯然斂去。
轉身,凝視著堂內那尊彌勒佛,靜靜地出神。
※※※
翌日,老夫人真的命人送來經文,當那滿滿幾大箱經文被抬進剛剛打理好的佛堂時,紫羽瞪大了眼睛,滿眼地疑惑。
“昨個夜裡老夫人和您說了什麼?”紫羽壓低了聲音問。
蘇落雪面色依舊地看著那些箱子堆進佛堂內,淡淡地說:“老夫人見我一心向佛,好心送我佛經抄寫。”
“這麼多?那要抄到何年何月?”紫羽驚呼。
“我在府上閒來無事,抄抄經文正好打發時間,反正自蘇家敗落我心已無牽掛,在這佛堂為蘇家曾犯下的罪孽超度罷。”蘇落雪神色黯然,恍然憶起周麗婉臨走時所說的話,雖然她早知,在這個相府,她只不過是一個掛名夫人,可是當周麗婉那樣說起時,她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想起香山寺廟中,荀夜的一字一語,她也曾心動,也曾想要拋下一切去接受,更想擁有手心中那一份暖意。
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紫羽,今後我就在此處抄誦經文,不見任何人。”
“不見任何人?夫人您這是何意?”紫羽詫異。
“字面上的意思。”蘇落雪笑了笑,便邁步進入佛堂,空留紫羽一人在外,凝著她隱匿於屋內的身影,她有瞬間的茫然,隨後卻是無奈地笑了笑,一聲嘆息後,悠然轉身離去,空留下佛堂內的一世寂寥。
※※※
天色昏暗,佛堂內只掌了一盞明燈,豆大的光芒將四周桌案的人籠罩其內,她伏在桌案,不停在那雪白的宣紙上抄寫著書本上的經文,表情認真而凝重。默默地為蘇家在天之靈默默禱告著。不知不覺,她晚膳也竟沒有用。
忽起一陣北風,猛地吹開那未關緊的後窗,凜冽的北風灌進佛堂,吹滅了那盞油燈,抄了整日的經文亦隨風捲起,飄了滿屋。
蘇落雪捏著手中的毛筆,在黑暗中看著空中飛舞的宣紙熙熙攘攘地飄揚,她的心忽地一顫,手中的筆掉落。
她終於明白了,整日下來,為何她抄寫這些經文總是心不在焉。
因為,心中始終有一個人,時而闖入,時而離開。
她憑著直覺,在黑暗中緩步走至彌勒佛面前,跪地,雙手合掌。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原本只是很平常的事,可他卻是我的仇人。”
“我不能,不敢,只能逃避到這寂寂佛堂,仍舊忘卻不得。”
“我佛,請指明,我當如何?”
佛堂內,香菸裊裊,全然被冰冷的黑暗所侵襲,唯有北風呼嘯耳邊。
“夫人,相爺來了。”紫羽的聲音於門外響起,淡淡回音,穿透了門直湧進來,字字句句迴蕩在耳畔。
“我說過,誰也不見。”蘇落雪的聲音冷淡如冰。
外邊沉寂了片刻,紫羽的聲音再次響起:“相爺說今夜定要見到你,不然,他不會走的。”
“那就讓他站著吧。”蘇落雪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平緩無波,可是心底卻被盪起了陣陣漣漪,她想起身,想出門見一見荀夜,雖然她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卻只是想要見他一面。
但,最終還是壓下了心中那一份衝動,合上眼,繼續跪在彌勒佛跟前,心中默念著佛經。
可越念,心緒卻越亂。
當雙膝跪的疼痛不已,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卻不想紫羽的聲音再次響起:“夫人,相爺仍在外邊站著,您就見他一面吧,有些事,當面說清楚為好。”
蘇落雪睜開眼,對著黑暗許久,終是起身,緩和片刻自己雙腿間的蘇麻,深深吸了一口涼氣,轉身拉開佛堂的朱紅大門。
夜深,一輪明月當空,蕭瑟的北風吹的她髮絲飛舞。
荀夜就站在那輪明月之下,髮絲早已被大風吹凌,精銳的目光似乎也因這夜裡的寒氣而收斂了那抹鋒芒。
紫羽沉寂地看著一人在台階之上,一人在台階之下,就那麼默然以對,心中亦閃現苦澀,黯然轉身,離開此處。
邁出的步子,格外沉重。
仿佛又想到多年前在侯府第一次見到荀夜,那時南昭侯將她分給荀夜做使喚丫頭,荀夜俯視著髒兮兮的她,淡淡地說:“今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聽令於我一人。”
那一刻,她就認定了,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她今後的主人,而她也將性命交給了他。
這麼多年,她一直堅守著那份主僕之情,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只當今夜,她看見站在寒風中一語不發,卻始終不肯離去的荀夜時,她才敢放肆的去心痛,去辛酸。
主子,他也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她心中僅存的那一絲絲渺小的奢望也隨之破滅,直至煙消雲散。
想到這裡,紫羽更加快了離開的步伐,只是眼中溢滿的淚,再也沒有克制住,潸然而落。
※※※
風寒,露重。
溶溶月光傾灑在他們身上,似覆上一層薄霜。
荀夜如削的薄唇,緊抿著,沉聲道:“聽說我娘昨夜來找過你。”
“是。”蘇落雪答得平靜如水。
“她對你說了什麼?”
“她對我說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只想安靜地待在此處,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你在躲我。”
聽到這,蘇落雪揚眉一笑:“我為何要躲你?”
“你在怕。”
“到如今,蘇落雪早已孤家寡人一個,死我都不怕,還有何事能讓我俱。在寺廟,我記得與相爺說的很清楚,你去完成你的江山霸業,我於你,毫無利用價值。”說到此處,她的情緒微微閃過一抹波動,有那一瞬,她不敢直視他深邃的瞳子,目光閃了閃:“言盡於此,希望相爺今後不要再來打攪我。”
說罷,她轉身,欲進入佛堂。
荀夜看著她那嬌柔的身形正朝佛堂內邁入,心中某一處被扯動,在她欲邁入佛堂的那一刻,他沉聲問:“我若許你帝業如畫,你可願隨我並肩征戰天下。”
那一句話,如風般飄入耳中,蘇落雪的步伐頓住,手已緊握成拳,手心內溢出絲絲汗水。
她凝著佛堂內幽暗的某一處,矛盾地問:
我可以嗎?如今的我可以與他並肩征戰天下,讓他許我帝業如畫嗎?
我姓蘇,他姓荀,本就是宿敵,我能嗎?
我能逃過內心的譴責,拋棄一切和他在一起嗎?
爹,娘。蘇落雪想賭這一次,可以嗎?
北風依舊,吹得他們衣衫凌亂,他們之間始終未再言語,唯有那深深地沉默。
荀夜走至她的身邊,俯視她的臉龐,打破了這份沉寂:“你,可願意?”
蘇落雪側身,面對著他,認真地說:“帝業如畫,不要忘記你的許諾。”
下一刻,荀夜已擁她入懷,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帝業如畫,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蘇落雪勾起嘴角,扯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亦有幾分苦澀,雙手回擁著他,只覺得這一刻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她就想永遠這麼與他相擁下去。
那一夜,寒風中的許諾,成就了這一段帝業江山的傳奇,卻也成為這一段悽美絕唱。
第十九章血中淚
元祿二年秋
突厥三股軍隊直逼莞城,斬殺城主,朝廷大怒,相國荀夜主動請纓,興兵討伐。
帝君授荀夜天下兵馬大元帥,統領十萬大軍前往莞城鎮壓。
一霎風雨秋無痕,北風凌然臨冬寒。
烽火硝煙外,黃塵滾滾,篝火璀璨照亮淒暗的夜空。
軍帳數名將領不斷來回走動,連連嘆氣。
荀夜面色冰冷地坐在首位,眉頭緊蹙,目光中隱泛寒光。
“元帥,怪屬下決策失誤,未覺察到突厥蠻子竟然有這一手,提前發覺我軍埋伏在雲谷,竟從後邊分四路包抄,我們軍潰敗。蘇兄弟在奮戰中也失手被擒,只怕落入突厥蠻子手中遭受凌辱……元帥,這次是末將的過失,末將願將功折罪,領兵直搗他軍帳,救出蘇兄弟!”李俊滿臉自責,字字句句悔不當初,自攻打突厥以來,我軍一直捷報頻傳,逼得他突厥蠻子連連後退數百里,卻慘敗在這至關重要的雲谷一戰。
此次一戰,他是前鋒將領,奉命埋伏突厥大軍,卻反中突厥埋伏,潰敗而歸,竟把蘇三兄弟給落下。
他是知道,這個蘇三兄弟在莞城就與元帥並肩作戰,此次再次帶他上陣,可見元帥對他的器重,連日來也隱約覺得他與元帥的關係非同一般。
曾有將士傳言,這個蘇三是元帥的妻子,蘇落雪……
這些也都僅僅是猜測,也無人敢去證實探究,元帥的脾氣,他們一向是知道的。
“李將軍不必自責,此次埋伏行動是走漏了風聲,罪不在你。”荀夜終於發話,“蘇三暫時不會有事,突厥軍未當場斬殺他,反倒是生擒他回軍帳,定是有自己一番計較。”
“不應該呀,蘇兄弟只是我軍的一名小將,他突厥人怎知要抓了蘇三另謀計策?”李俊甚為不解。
“我軍有細作。否則這雲谷一戰本該是我們完勝,卻反倒讓他們打的潰敗,而他們生擒蘇兄弟,定也是早早知道他與元帥的關係非同一般。”將軍陳浩然立刻出聲道。
“jian細一事,我們暫且放下,靜待突厥大軍的消息。”荀夜深深吸了口氣,才說罷,一名將士急急地奔入軍帳,跪地捧上一封信箋。
“元帥,突厥命人送來一封信箋,請元帥親自過目!”
荀夜立即起身,接過信箋,只見裡邊寫著洋洋灑灑幾行字:“荀大元帥,明日午時孤身前往突厥軍帳,否則,你將收到蘇三的首級。”
看罷,荀夜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內凝著嗜血地寒氣,周遭的將軍皆驚,忙問:“元帥,上面寫著什麼!”
荀夜緩緩平復了片刻心裡的涌動,將手中的信箋遞給李俊,眾人紛紛上前看信。
“這群突厥狗簡直是痴人說夢,竟要元帥孤身進入他們的軍帳,任他們宰割嗎?”眾將士憤憤怒罵著。
“她……是隨我來的。”荀夜的聲音空靈而寂然,恍惚間憶起了數月前接受皇命的那一夜,他與蘇落雪靜坐在石亭品茶,她含笑著問:元帥要不要我尾隨你前往莞城上陣殺敵?想來,我們也是在莞城結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