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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天子在殿中召見太子。外頭電閃雷鳴,屋檐之上,隨著轟然一聲震響,整個大殿都似晃了一晃。
「父皇!」太子宋乾的模樣,在窗外透進來的電光中顯得堅毅,「父皇,那寧江分明就是妖言惑眾,肆意誇大蠻族的威脅,狐假虎威,恐嚇父皇,逼父皇重用於他。如今,他口中的百萬蠻兵還未見到,他自己倒是連升三級,掌管朝廷文武之事,隨心所欲任用武將,分明就是個野心勃勃的奸險小人,父皇為何非要重用於他?」
宋劭在龍椅上猛地坐起:「你知道什麼?他是在為我大周王朝續命……」
宋乾冷笑道:「如何續命?蠻兵還未南下,他就已經主動放棄各州,收縮兵力,只防著蠻兵從湟河上游攻至,戰還未戰,便先想著拼死防守,分明就是無膽匪類。敵兵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便已想著棄守京城,我看是他自己心存歹意。韓相年高望重,為國為民,屢勸父皇輕徭薄賦,他卻反稱百姓乃是賤民,只想著加賦加稅,搜刮民脂民膏,朝野不知多少人看不下去,父皇卻反聽他讒言罷相。我大周王朝以文統武,為的是萬年基業,當年藩王之亂歷歷在目,他不但要搞保甲法,甚至還開始允許為將者擁有私兵、曲部,分明就是要亂我大周基石……」
宋劭急喘了幾口氣,怒道:「是誰跟你說這些的?你身為太子,不知內情,只看表象,這裡面的條條道道你還不懂……」
宋乾一身正氣,大聲道:「兒臣即便不懂,卻也知用人當用賢的道理。那寧江當年給姑姑送詩,恐怕是早就知道姑姑長公主的身份,藉此以為台階。姑姑死後,他沽名釣譽假作悲傷,以退位進,騙取父皇信任。前次抵抗蠻兵,父皇派人接收他的兵權,他分明就是看到敵人羸弱,意圖爭功,抗旨不遵,父皇那時就應該責他抗旨欺君之罪,結果竟反受他蠱惑,任他控制朝野,以變法之名禍害天下。此人不忠、不義、奸佞、陰險,父皇以往一向賢明,如今怎會昏庸至此,信任這等小人?」
宋劭拍著椅柄,怒而站起:「住口,你賢愚不分,不明時務,朕到底是怎麼教你的?」一陣急咳,喘不過氣,好不容易平復過來,道:「罷了,罷了,是朕沒有教好,平日裡只知道讓你跟著他們去讀聖賢書,這也怪不得你,國難當頭,連朕也才知單靠聖賢書救不了大周,救不了天下……」
宋乾猛地跪倒在地,大聲道:「聖人之道,為天地立命!父皇正是為那寧江蠱惑,背棄聖賢,違了天心民意,天人交感,方才使得我大周基業動搖。還請父皇罷黜奸臣,任用賢明,繼用祖宗之法,正刑與德,以事上天,則強敵不攻而破,百姓不治而平……」
宋劭喝道:「廢話,全都是廢話!這些廢話朕已經聽了幾十年了,它治不了國,更救不了國!」
宋乾在地上猛地磕頭,腦袋嗵嗵嗵的響著:「父皇,忠言逆耳,請父皇明辨是非,莫要成為遺臭萬年的昏君啊!」
「遺臭萬年?」宋劭慘然笑道,「朕若不能守得我大周江山,守得百姓安康,那不管史書如何記朕,朕都是昏君一個,唯有守住江山,守住百姓,朕才能有資格談是昏是賢。這江山,當年就不是靠一本聖賢書打下來的,現在更不可能靠所謂的聖賢書守住,你、你……」
他指著兒子,手指發抖:「你給我到南方去,好生反省,另外,是愚是賢,不要再去管聖賢書是怎麼寫,要用眼睛看,要用你的眼睛看。」
他抓起身邊的一堆摺子:「你說朕重用奸臣,沒關係,但在你評斷他人之前,至少也要了解一下你評斷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些是寧江這些日子上書給朕的摺子,他的每一個思路,每一個想法,全都寫得清清楚楚,你到南方去,好好的把它們看一看,想一想,朕不需要你學得他一半本領,但至少要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學以致用,什麼才是……」
嘩的一下,宋乾一手甩出,那些摺子從宋劭手中打飛,灑落在地。外頭風聲愈大,陣雨愈狂。宋乾大聲道:「父皇,兒臣不去南方。父皇既然非要重用奸臣,兒臣明日便在東華門領群臣長跪不起,請父皇誅奸臣、保社稷。」血氣上涌,猛然站起,轉身要走。
宋劭猛地抓住兒子肩頭,氣道:「站住,你給我站……」身子一歪。宋乾憤怒之下,大力回身甩臂,轟的一聲,殿外雷霆震響,殿內間伴著「叩」的一聲重響。
「父皇……父皇……」緊張的,低沉的說話聲輕輕的響起,一道閃電划過,照亮了太子那張蒼白的臉。
狂風暴雨中,有人在風雨里狂奔。過了一會兒,一個三十左右的女子領著幾人進入殿中,顫顫抖抖的檢查過後,那女子猛一咬牙,大聲道:「來人啊,通知左金吾衛上將軍曹毅緊閉宮門,速速去請太子三師。」對著她的兒子喝道:「慌什麼慌?記住,你剛才什麼也沒有看到,是母后先到這裡,再通知你的。」
環視一圈,厲聲道:「你們聽到沒有?」
周圍僅有的幾位宮女、太監嚇得跪倒在地。
那一晚,暴雨傾盆,太子三師連夜入宮,緊跟著,皇宮、內城兵馬調動,在那狂風驟雨帶來的昏暗中,一道霹靂破空而下,猶如撕裂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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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江騎著快馬,在八月底那逐漸轉涼的天氣中狂奔,在他身後,春箋麗與小夢兩人腰插寶劍,帶著十幾名武林中人策馬緊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