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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前方的路邊,一個男子背部緊貼著一棵大樹,右手倒提著一口尖刀,尖刀的刀柄上綁著布條,又以牛皮繩系在他的手腕上。
田邊的少年,左手撐著油傘,慢慢的往樹前經過。
男子扭過頭,看著少年的背影,提刀的手臂動了一動,幾乎就要撲上去將少年刺殺。
然而在這一瞬間,他卻又不免有些猶豫,只因這一刀下去,從此他就要亡命天涯。為了曾經重用他的曹大人,自己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然而一輩子的逃亡,從此人不人鬼不鬼,提心弔膽的過著日子,隨時隨地都要擔心自己被抓的生活,真的值得嗎?
他猶豫,他遲疑,最終,少年走得越來越遠,直至連背影都在陣雨中模糊。
原捕頭狠狠一刀刺在樹上,解開腕上的牛皮繩,冒著陣雨離開了銅州,翻山而去。
尖刀插在了樹幹上,雨水沿著樹皮流下,洗著它那未染血的刀鋒。
往落佩湖邊走去的少年聳了聳肩,悄無聲息的收起了藏在右手袖中的神秘針筒,心知自己已是不用再擔心那人。
義重生死輕……這種事說說容易,但有幾人真的能夠做到?
他來到落佩湖邊,前方的宅院裡,身穿秋香色襦衣的妹妹在外牆正門的雨篷下,探出腦袋,看到他回來,於是興奮的向他揮著手。
而就在同一時間,斜川江邊的某個酒肆,嘭的一聲,兩個大漢裹著布簾從內中飛出,摔在了街上,在陣雨中痛苦地蜷縮。
緊接著就是咣當兩聲,一口朴刀與一柄流星錘扔在了他們身邊,一個雙十出頭的女子從肆中走去,只見她,一身紅衣,箭袖長靴,身材高挑。
往已經痛得站不起來的兩人看了一眼,就這般走入雨中,解開綁在木樁上的一匹駿馬,跨馬而去。
在她甩動馬鞭的那一瞬間,雨水潑灑,名為百子晉的、路過的少年驚慌的躲了開來。
他撐傘轉身,呆呆的看著那在傾盆的陣雨中,疾馳而去的紅衣女子的背影。在他的身後,一伙人提刀拿棍的,從街頭沖了過來,有人扶起倒地的兩個漢子,有人朝逐漸消失在雨中的紅衣女子憤恨卻又無力的追去。
陣雨嘩啦啦的下著,下得瘋狂,下得猖狂,人情冷暖,緣散緣來,各不相同的人們,就在這暴雨中不斷上演著、名為人生的戲碼。
日子就這般翻過,時隔三年的州試,終於到來……
第五十七章 季梁諫追楚師
大周王朝的州試,與府試又有許多不同。
州試一共要考三場,分別設在初五、初七、初九三天,第一場考經學,第二場考詩賦,第三場考策問。
單是這一點,便與府試時將眾位童生關牛棚一般鎖個兩天以上,頗為不同。
進行州試的考場,有時設在唐虞書院,又是設在城東的隆學院,而今年,便是設在隆學院。
八月初五這一天,凌晨便開始下雨,接近卯時時,雨勢並沒有任何的衰減,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跡象。雖然天色依舊漆黑,但隆學院外頭的酒家、店鋪一個個的,全都開著,做著這些秀才們的生意。
在其中一家酒樓,寧江、百子晉、寧小夢三人正在這裡說著話。
寧江朝百子晉問道:「子晉兄,你今日狀態如何?」
百子晉拱手道:「這幾日,按著寧江兄所教的坐禪吐納之法,養氣調息,此刻只覺精神好到極點,必定不在話下。」
寧江點了點頭。
考場之外,披著蓑衣的更夫敲起了寅時三刻的鑼與梆,秀才們紛紛撐著傘,從避雨之處湧出,在院門前排成兩隊。此時已進入秋季,連著幾天的陣雨,讓天地間冷意瀰漫。
寧小夢立在酒家二樓的窗口內,看著進入人群中的哥哥,隊伍排得很長,那一排排的油傘,如同兩條長蛇,在廣場上盤桓。與府試時不同,州試分作間隔的三場考完,每一場,最遲可以考到黃昏,最早午時就可以交卷。
所以,她準備就在這裡一直等著哥哥。
下方的隊伍中,寧江扭頭看去,見甘烈、路知遠、郁成益、澹星河、褒凱一等人都在隊列中,路知遠面無表情,甘烈則是顯得頗為煩躁。同為臨江郡廩生的、名為樹光亮的學子,則因為岳湖那毀滅了整個小鎮的場天災,父母雙亡,此刻正處於守制之中,無法參加科考。
百子晉立在他的身邊,挺著胸膛,頗有信心的樣子。
更夫將鑼敲了四下,那咣、咣、咣、咣的聲音在雨中傳盪。院門打了開來,官威如同潮水一般湧出。兩名童男、兩名童女,穿著雨衣,提著能夠避雨的氣死風燈從院內走出,其中一個小女孩不停的打著噴嚏。
四名孩童分作兩邊,各自領著一對進入考場,門內有人一個個的查驗他們的文碟、檢查他們的隨身之物,然後就是按著慣例的,在孔聖人像前鞠躬拜聖。
考場之內,銅州太守、朝廷派下來的翰林、考監坐在案後。
秀才們上前,在三位大人面前,一個個領了各自的牌號,被帶進各自的考棚。
考棚同樣是被鎖死的,但是比起府試時,每一間都要寬敞與乾淨許多,火爐也早已為考生點好。畢竟,秀才與童生不同,每一個都是有功名的,這也算是一種優待。
寧江並沒有急於去看卷子,而是先在火爐邊暖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