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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道家的吐納還是佛家的禪坐,有一點都是相似的,那就是,眼睛要眯成一條細縫,在閉與不閉之間,腦袋要放空,在睡與不睡之中。只因,眼睛睜開,人是醒著,便會受到外界事物的各種干擾,眼睛緊閉,陷入完全的黑暗,思緒反會變得混亂和無法控制,各種發散,各種胡思亂想,這也是許多人覺得自己明明睡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是頭昏腦袋的原因。
唯有在這種似閉微閉之間,似睡非睡之中,才最容易調節自己的身心,進入「忘我」的狀態。
似這般,他一直坐到了第二天,到了上午時,再次起來活動筋骨,弄了些吃的,然後再拿起最後的那張卷子,細細思量。而通過身心的調節,這個時候,其它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從腦海中屏蔽,唯有這個題目,和與此相關的各種學問,在他的心中猶如垂手可拾的貝殼,一點一點的放出光芒……
※※※
第三天,一大清早,寧小夢就來到了會場外頭。
只因為這個時候,天色越來越亮,考場裡的考生,也開始一個個的出來。
出來後的考生,三三兩兩的聚集著,討論著這次府試的題目。
寧小夢在廣場上走來走去,始終沒有等到哥哥出來。
日頭移上了中天,還未到中午,天色已經開始變得炎熱,陽光鋪上了廣場。另一頭的馬車上,一個老婆子下了馬車,來到她的身邊,道:「姑娘,看來爺沒有這麼快出來,那裡有座酒樓,您還是先到那裡吃些東西,就在那裡一邊乘涼一邊等吧?我和我老伴在這裡看著,一看到爺出來,馬上就通知姑娘。」
馬車上,另一名老僕也下車來勸說。
這老婆子,喚做何媽,去年家中出事,其他人都以為姑娘會被趕出去,一個個的避開他們,唯有這何媽看小夢可憐,依舊在她身邊服侍,後來寧江奪回家主的位置,其他人雖然趕緊又回來巴結姑娘,小夢卻已不再信任他們,只將何媽留在自己身邊。
小夢往何媽所指的那座酒樓看去,見其中有兩個窗子能夠看到考場正門,於是也就沒有讓何媽和她老伴兩個老人在這裡守著,而是帶著他們一同往那裡去了。讓兩個老人在一樓自己吃些東西,自己上了二樓,要了靠窗的位置,點了些菜。
過了一會,出來的考生越來越多,酒樓里也聚集了不少剛出考場的人。雖然也有人往她這個方向看來,不過猜想她必定是那位童生的親人,有沒有怎麼在意。
在她的右手邊,有四名青年顯然是從同一個學堂出來的,一同探討著最後一張試卷的策問,有人說殺人犯法,按律當斬,有人說法律不外乎人情,在各種斷案中情大於理也是常態,那人為父報仇,又有鄉里為他求情,考慮到孝道和民意,自然應該無罪釋放。
沒過多久,一個老者登上階梯,那四人趕緊將他迎了過來,其中一人到:「老師,您如何也來了?」
老者拂須道:「不放心你們,過來看看,你們幾個這次考得如何?」
那人道:「其它都好,詩賦、明經全看各自本事和發揮,就只這策問實在是有些刁鑽。」
老者道:「如何刁鑽?說來聽聽?」
另一人把策問的題目說出。老者沉吟一陣,道:「你們是如何答的?」
那四人各自把自己所做的策論說出,其中三位認為應該無罪釋放,只不過兩人從民意著手,一人從孝道著手,另一位則是從維護律法角度出發,認為按律當斬。
老者聽完了四個學生的答案,拍桌道:「胡鬧,胡鬧!」
那四人兀自不服,其中一人道:「老師,這題目並無固定答案,想來,只要能夠說出道理來便可,如何胡鬧?」在科考中,沒有固定答案的策問並不少見,這種情況下,全看考生各自的發揮,重要的不是問題的答案,而是推出答案的過程,像這個題目,情大於理又或理重於情,全都是說得過去的,而孰優孰劣,全看各自「講道理」的能力。
老者卻是大罵:「平常叫你們多看書,不只是四書五經,其它書也要多看看,這篇策問並不刁鑽,這個案子不是出卷者自己編出,它在《大周律法承民舊引》中是有真實案例的。」
此言一出,四人盡皆色變,其他人也彼此對望,趕緊讓各自的僕人、書童去買老者所說的《承民舊引》,那些僕人、書童跑遍了全城,好不容易才有人買回來了一本,眾人圍在一起翻書,緊接著紛紛長嘆……這案子原本就是怎麼斷都說得過去,但如果在律法中有明確的案例記載卻沒有去引用,那就是極大的失分項。
也就是說,這篇策問所考的其實並不只是「講道理」的能力,更是知識面。
與律法相關的東西,實際上考到的機率並不太多,絕大多數的考題還是出自四書五經。雖然如此,為防意外,大多數人還是將大周律法背的滾瓜爛熟,但是與之相關的各種案例,除非是一些有名的,否則大多數人真的是不了解,至於沒有被記入與律法相關的書籍里的案例,即便是在現實中發生再多次,也不足以被引用。
而《承民舊引》里的這個案例,卻是發生在七百多年前,原本就是非常冷門的書籍,又是非常孤偏的案子,自然沒有人注意到。
大家一同唉聲嘆氣,緊接著卻也有人叫道:「不怕不怕,七百年前的案子有幾人知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援引,那其實還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