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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子並不大,內中燃著的是木炭,散出的熱量,也就只能勉勉強強暖和一下手,根本暖不到身子。
讓手稍為熱乎了一下後,他繞著方桌跑了兩圈,然後正坐在地上,拿起掛在桌邊的布袋,倒出內中捲成筒狀的宣紙,解開紅繩,慢慢的打了開來。
紙卷中,一共列了五道題目,當然,因為這一場考的就是經學,所以,五題全都與四書五經有關。他先看向第一題,見上面用小楷寫著「季梁諫追楚師」,要求對此進行論述。
寧江點了點頭,這是《左傳》里的名篇,這種經論,只要是真正下過苦功的人,都能夠答得完美,會被這一題刷下去的,那就真的是平日不用功了。
他繼續往下看去,只是,腦海中忽的想到什麼,怔了一怔後,目光再次上挑,看向那「季梁諫追楚師」六字。
他就這般盯了半晌,忽的長長的嘆一口氣,放下卷子,盤膝而坐,閉上眼睛。
金魄慢慢的離體,飄然而出。
重生到現在也已經快有一年,此刻的他,金魄已是更為堅韌,離下一步「火魂」僅有半步之遙。他讓自己的金魄穿牆而過,經過了幾間考棚,然後,便看到了百子晉。
這一路上,雖然從幾名秀才身邊穿過,但自然無人能夠發現他。
他居高臨下的看去,只見,此刻的百子晉,正打開試卷,目瞪口呆的看著「季梁諫追楚師」這幾個字,額生冷汗,目眥欲裂。忽的,百子晉一口血噴出,血水噴在卷子上,他頹然的放下卷子,爬到了門邊,使勁拽著門邊的小鈴,就這般,拽了許久,本場考監慢慢的踱到外頭。
百子晉站起,隔著木欄,拱手彎腰,低聲細語。
那考監沉默了一下,低聲說了幾句,百子晉回身拿來題卷,捧在考監面前。考監拿過題卷,看了看題目,又看了看百子晉的文碟,沉默了一陣,帶著它們到外頭,與擔任本場考官的太守與翰林商議去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向百子晉說了什麼。
一個時辰後,衙役前來打開了考棚……
※※※
外頭的天色,已經開始亮了。
陣雨卻沒有任何停歇的跡象,天色灰濛濛的一片,斜川江裹著黃泥穿過銅城,滾滾而下,整個省城一片安靜。
寧小夢站在酒樓的窗戶邊,看著外頭的大雨,隆學院的大門,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人被推了出來,摔在了雨中。
原本要到午時才會打開的考場大門,辰時方過,就有人從裡頭出來,自是惹得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只見,被推出來的是一個青衫的少年,少年在雨中踉蹌了幾步,抬起頭來,對著蒼天發出無力的呼喊。
寧小夢呆了一呆,拿起油傘,騰騰騰的跑下樓,打開傘往雨中衝去,衝到那少年身邊,將他遮住:「百公子?」
與哥哥一同進入考場的百子晉,明明連午時都還沒到就出來了,讓她頗為驚訝。
百子晉苦澀的對她拱了拱手,什麼話也沒有說,失魂落魄的往遠處而去。
寧小夢怔了一怔,終是不放心他,追了上去,為他撐傘。
光祿大夫府,光祿大夫鄭安,正與皇甫氏在府中說話,沒過多久,管家前來報導:「大人,百公子回來了。」
鄭安一個錯愕:「此刻還未到午時,他如何便能從考場出來?」
皇甫氏道:「老爺,我看他怕是根本就沒有進去。老爺你想,我們的祥兒好歹是個增生,尚且覺得自己希望不大,要再準備個三年,他區區一個附生之末,怕是還未進場就已經膽怯了吧?」
鄭安搖頭道:「唉,虧我還對他抱了那麼一絲希望。」
皇甫氏道:「那是老爺你心好,收留了他祖孫半年,供他們吃供他們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自己不爭氣,也怪不得老爺你。」
鄭安笑道:「說的也是。」
百子晉來到後園,進入舊屋,馮老夫人在木床上艱難坐起:「晉兒,你怎的就回來了?」
百子晉驀地拜倒:「孫兒對不起奶奶,孫兒讓奶奶失望了。」伏地痛哭。
寧小夢拿著傘追在門邊,怔怔的看著他們。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看著此刻無助的孫兒,馮老夫人也只能嘆道:「罷了,罷了。」
百子晉抹乾眼淚,在桌邊拿著文房四寶,刷刷刷的寫下退婚書,將筆一扔,低聲道:「奶奶,我們走吧。」轉過身來,背對著祖母蹲下。
馮老夫人什麼話也沒有說,伏身在孫兒背上。百子晉背著祖母,撐了把傘,往外頭走去,一步一步的走入雨中。到現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寧小夢,茫然的跟在他們身後。
另一邊,華麗的樓閣里,巫山雲雨,纏綿過後,路惜芙近裸的身軀搭在窗台處,看著遠處黯然離去的百家祖孫,以及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女,訝道:「姓百的不是參加州試去了麼?」
鄭祥從後邊摟著新娶的小妾,同樣看著遠處的三人,低笑道:「怕是終於知道自己只是自不量力,在考場前嚇得腿軟,連大門都不敢進就縮了,不用管他們。」抱著她往床上翻。
路惜芙咯咯的笑著,其實高鎖路家雖然只是小小縣城的鄉紳,但畢竟也算是書香世家,在臨江郡找一個大富人家嫁進去,做大婦便好,根本不需要給人做妾,但是她哥哥打聽得,鄭安馬上就要進京去做吏部尚書,她若嫁入鄭家,以後她哥哥的仕途也能跟著沾光,反過來,如果路知遠在明年的春闈中金榜題名的話,那她也不是沒有機會轉為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