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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是與士大夫共天下,而非與百姓共天下——明目張胆的說出這樣的話,視蝗蟲為天意,視百姓如無物,占人土地,奪人妻女,揮霍無度,奢華無恥,那群根本不在意生民死活的人,卻說要為生民立命。
「死死的守著往聖那些早已不符合時代的聖人聖言,抱殘守缺,不肯審時度勢,不敢踏出新的一步,對世界一無所知,對百姓漠不關心,就是這些人,動輒要尋百代不易之法、開萬世之太平。老子有雲,大白如辱,我們越是研究這個世界,便越是明白自身之渺小。而這些人,對世界一無所知,卻把持著權柄,一邊尸位素餐,一邊假想著各種萬世不易之法,要為天地立心,這些人何其心大?」
典宏汗如雨下,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就是因為,覺得物競天擇說也好、慈心於物說也好,都非萬世不易之法,如同那些大儒一般,他想要尋萬世不易之法,但是現在,他卻也不由得面紅耳赤。
「心大無妨,但既然要為天地立心,我們是否應該先弄清天地為何物?但這卻非空想可得,是以,一步一步的研究天地間的自然現象,格物致知,格物致理,不是空中建閣,而是真正打下紮根於現實的基礎,然後一步一步的,從天地與自然中找出規律,老老實實的,通過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上千年的時間,來了解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律。
「既然要為生民立命,那我們就更應該,弄清楚生民的需求,開啟民智,發展工具,取法於民,用法於民。我們應當以現實為基礎,實事求是,踏錯的路子,我們要改正,一步一步的改,十年不夠,二十年,百年不夠,兩百年,只要真正肯腳踏實地,一切的理論和法度,皆建立于格物與實事之上,就算我們找不到萬世不易之法,我們也可以嘗試著,讓整個社會達至更高層的文明,而不是空想出一套理論,然後當成萬世不易之正理,死死的壓在所有人的頭頂上,阻礙著社會的發展,百年,千年,直到所有的問題全都爆發之後,再進入下一個輪迴。」
青年緊握摺扇,認真的看著典宏:「這……就是我想要說的。」
外頭的雨嘩拉拉的,越下越大,典宏呆若木雞的站了好半晌,他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原本只是對物競天擇說與慈心於物說有所疑問,前來分辯,結果所得到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和眼界。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萬世不易之法,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和可笑,意識到這麼多年來,那祖祖輩輩,一代又一代的大儒到底錯在哪裡。
最終,他雙手一抱,朝著青年長長的鞠了一躬,轉身往外頭踏步而去。他心滿意足的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卻又什麼都沒有得到,並深知這一切只是一個開始,從今而後,他還有更多更多的事要做。
「老師,帶把傘,」寧江在他身後喊著,「雨下得大,帶把傘。」
他卻已經就這般走入了雨中,踏著堅毅的步伐,逐漸遠去。
眼看著典宏就這般離去,寧江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也知曉,典宏會在這個時候,前來找他,實際上已經抱持著丟官去職的打算。然而世界總有那麼一些人,置自身於度外,想要追尋著世上或許並不存在的絕對真理,他們或許愚昧,但卻始終是這個世間往前邁進,所必不可少的因素。
當然也有另一些人,他們總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真理,又或者是為了某些目的,高舉著所謂萬世不易的口號,只為了能夠讓自己高高在上,占據著道德、權柄的制高點,從而死死的壓制著其他人,也壓制住了整個社會的進步。這種人或許聰明,但放置在整個歷史河流中,卻又愚昧得讓人可笑。
左手負後,右手持著摺扇,他嘆一口氣:「姑娘既然已經到了,何不進來坐一坐?」
外頭的屋檐上,有麗影飄落,輕輕的、嘭的一聲,桃紅色的杜鵑花傘撐了開來,輕盈的轉動著。一個女子漫步而入:「慈心齋桃霏仙子,前來求見寧江寧公子。」
寧江不由笑道:「桃霏姑娘,你出身於拜火教的事,我們早已知曉,就這般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我面前,自稱慈心齋仙子,是生怕我們不知道慈心齋和拜火教之間的關係麼?」
漫步而入的,正是桃霏。只見她身材高挑,曲線苗條,柔美飄逸,點染曲眉。暗香襲人,別有一番嫵媚,步履輕盈,粉紅色的紅裳款款輕擺。
玉蔥一般的手指,輕輕的捏著傘柄,繡著杜鵑鳥與桃枝的傘面,在肩後輕旋。
桃霏掩口而笑,道:「我教與慈心齋之間的關係,瞞得過其他人,卻是肯定瞞不過機關算盡的寧盟主。既然瞞不過,又何必在明人面前去說假話?」
緊接著卻是看向周圍,流波轉動:「不過奴家卻也有些疑惑,公子這府中,看似無人守護,但是我卻也能夠感應到,暗處藏著許多真正的高手,要想將我攔截在府外,絕對不是什麼難事,為何卻這般隨我潛入,難道就不怕我加害於公子?」
寧江回到位置上坐下,倒了杯茶,笑道:「今日與往時不同,只要來者都是客。其實我也與他們說,讓他們今天只管玩去,不管是誰來都無所謂,絕沒有人會在今天來殺我,不過他們還是不太放心,我也沒什麼辦法,只好由他們在外頭守著,只是告訴他們,不管是誰來,都不需要阻擾。所以,剛才姑娘大可長驅直入就好,無需藏在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