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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劉夜堂便命人把陳奮推搡過來,用火把照著,展示給陳劍看。陳劍定睛觀瞧,不禁大吃一驚,忙問:「大兄何以如此?」陳奮嘴巴里還塞著布團,「嗚嗚啞啞」地說不出話來,就聽裴寂叫道:「汝兄得罪了使君,故此使君下令捕拿。汝等速速打開塢門,否則便將汝兄一刀兩斷!」
塢堡上一陣喧譁、慌亂,陳劍急令親信約束眾人,隨即要求道:「且允某與家兄交談。」究竟怎麼一回事,我得聽聽我哥究竟是怎麼說的。
甄隨一把抽出了陳奮嘴裡的布團,陳奮乾嘔了片刻,隨即梗著脖子大叫道:「我等中了那狗官的圈套,盡被拿下!興國千萬不可打開塢……」話沒能說全,早被甄隨狠狠一拳捅在他的胃上,就此蜷縮起了身體,把最後幾個字硬生生給噎了回去——甄隨當即又用布團堵住了他的嘴。
裴寂繼續喝令塢堡開門。陳劍恨得目眥盡裂,大叫道:「奉家兄之命,絕不開門!汝等若敢傷了家兄一根汗毛,我便領兵殺上城去,取了狗官的性命!」不過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並不相信陳奮嘴裡的「狗官」是指裴該,還以為是卞壼下的命令……要不然,是祖逖玩了招暗渡陳倉,偷偷潛回來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根本就沒有攻打縣城的力量啊……不管了,先放幾句狠話再說,希望對方不敢輕易傷害自家兄長吧。
隨即就聽陳奮身旁一個相貌醜惡之人高叫道:「誰來怕汝?實話告訴汝,汝兄便是被老爺一招擒下的!汝若真有膽量,便開門來尋老爺決鬥,若能過了老爺三招,那便放了汝兄!」
陳劍才不會上甄隨的當,只是破口大罵,卻不肯下令開門。二人唇槍舌劍,交鋒將近數十回合,甄隨滿口的污言穢語,聽得旁邊劉夜堂和裴寂都不禁瞠目結舌,對面陳劍也逐漸敗下陣來。隨即甄隨拍胸大笑:「哈哈哈哈,老爺贏了!」贏了是贏了,卻也於事無補,只得轉過頭去對裴寂說:「下面輪到汝啦。」
裴寂心中暗罵,也只好邁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雙手展開,開始高聲誦念起來:「陳奮、陳劍兄弟,蹂躪鄉中,罪惡滔天,故奉刺史之命,搜捕二獠。塢堡中有人打開門的,必受中賞,擒得陳劍來降的,可受上賞。若不開門,一旦大軍殺入堡中,不分良莠,必定雞犬不留!」
當然啦,僅僅是口頭恐嚇,必然無用,關鍵下面還真開列了陳家兄弟的不少罪狀,諸如勾結土匪、欺男霸女、毆傷人命,乃至於踹寡婦門、刨絕戶墳、欺負老實人等等,不下三五十條,而且大多還都有苦主姓名、詳細過程,貌似並非空穴來風。
裴該搜集各塢堡主的劣跡非止一日了。一則他到各處工地上去「採風」,假裝閒聊,專愛聽各種飛短流長,完了不管真假,晚間全都默寫出來;二則他派裴寂、裴度等人三不五時去各塢堡索取貢物,這些奴僕都受到了良好的款待,吃喝之間,自也打聽到了不少的情況。要說這些塢堡主裡面,就不可能存在什麼善人君子,個個作惡多端,罄竹難書,塢堡所控制的小民百姓,大多都與他們有仇。有仇雖然有仇,但攝於其勢力,又要仰仗他們保護自己,故此不敢發難,但閒聊時候抱怨幾句,卻誰都攔擋不住。
倘若真有那能夠近乎完美地控制輿論的塢堡主存在,裴該非親自登門去延攬不可——人才啊!
就好比漢高祖劉邦,當初在沛縣欺男霸女,無所不為,那也是惡名遠播的。但唯有惡人,亂世中才有力量保證一方平安,故此乃可脫穎而出,小老百姓為了生存,先畏威,後懷德,是寧跟惡人,不從君子。
劉琨是君子,有德無威,所以才無數人依附,但呆不上幾天便落跑大半。郗鑒則不同,雖以德望招募人眾,但一旦歸於麾下,必然嚴明將令,有過必懲,不講情面,如此才能在一段時間內保障得嶧山安全。
而至於裴該搜集來的各家塢堡主的罪狀,是真是假,有無誇大,他就根本不管了。因此把這些罪狀擺給卞壼看,卞望之連連搖頭,說你這沒憑沒據的,怎麼能夠算數?以此來懲處彼等,大違國法——兩人就此爭吵起來,卞壼一怒之下,竟然掛冠而去……
第四十二章 漏網之魚
裴寂就著火把的光亮,大聲誦讀裴該早就準備好的文書,歷數陳氏兄弟的罪狀。裴該特意把文辭寫得非常質樸,絕不駢四儷六搞那些官樣文章,就跟老百姓日常對話幾無差異,相信塢堡內外,所有人全都能夠聽得懂。
要知道小老百姓不是卞壼那種懂得法律條文和執行流程的官吏,他們從來聽風就是雨,裴寂閱讀陳氏兄弟的罪狀,果然引發了塢堡上又一陣騷動——我早知道那哥兒倆不是好東西,但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壞!
只是這還不並足以使得塢堡中人倒戈相向,因為官府的威、德尚未加之於身,遠不及橫行鄉里的陳氏兄弟來得可怕。而且從來「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外面那麼多氣勢洶洶的當兵的,還都是外鄉人——即便兩千年後,地域矛盾也始終存在——一旦衝進來,恐怕自家產業乃至性命立刻就會受到威脅啊。陳氏兄弟即便再糟糕,暫時需要自己助守塢堡,必然也還害不到自己頭上不是?
一直等裴寂讀到:「陳氏兄弟暗通縣中滑吏,修改田契,將一鄉田產盡數歸到陳家名下……」
當裴寂讀到這一句的時候,他心裡還挺得意:陳家偽造田契,得到官府蓋章認可,那可是由他裴寂經辦的呀,他本一奴僕耳,結果罪狀中卻寫「滑吏」……滑不滑的暫且不論,竟稱為「吏」,這是不是使君再次暗示,將來我等為奴者,也有機會做官呢?倘若真能如此,果然正如使君所說,比起昔年在琅琊王府上為奴,要幸運得多啦,前途絕對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