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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石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行此壯士斷腕之計,這事兒沒法跟程遐商量,他也不想再跟張敬研討,唯有寄望於張賓速速還朝,或者孔萇順利地逃回來了……
就這樣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迎來了建平二年的歲末。眼看正旦將至,程遐忽有奏上,說剛得到消息,晉主下了禪位之詔,裴該於洛陽郊外築受禪台,期以歲末踐祚登基……
石勒聞報,不禁愕然,脫口而出:「前月於滎陽御我者,是裴耶,是祖耶?」
明明是祖逖打的我嘛,那麼祖逖挾戰勝之勢,回師逼宮,受禪代晉,猶有可說——當然啦,實際上因為有裴在,所以祖不敢那麼干——怎麼祖逖打贏了,裴該倒趁機上位了呢?難道他們兩個私下裡早有協議?
程遐稟報說:「祖逖方逐……方離滎陽而東,裴該從兄於洛中遇害,彼乃率軍上洛,大興問罪之師。司馬鄴急召祖逖回,陳軍於洛陽東門外,裴該親往見之,二人摒人密議良久。祖軍乃不進城,司馬鄴旋下禪位之詔。」
消息傳遞,難免失真,於裴該歸洛受禪的前後次序,有些訛誤,但大致上還是不錯的。石勒不禁嘆息道:「我早知裴文約有不臣之心,太傅亦云其必將代晉,然本以為裴、祖之間,或將有一場廝殺……不想祖士稚竟然拱手而降了!」
徐光奏道:「祖士稚困守滎陽數月,本已力盡精疲,又如何克當裴文約生力之軍哪?更加彼年事已高,自然壯志磋磨,為兒孫計,乃不得不暫屈於裴文約。然臣料裴、祖之間,必不能無隙,若能洞悉之而加以引導,或可稍卻晉人之勢。」
石勒笑道:「何所謂晉?哪裡還有晉呢?但不知裴文約建何國號……」旋即問程遐:「正當與太傅商議此事,何以還不見歸來啊?」
第六章 唯恐不能全身
建平三年正旦日,張賓尚無音訊,孔萇倒是先逃回來了,還帶來了石虎被殺的消息。石勒不禁深感哀傷,以至垂泣——終究那小子為我鎮定河北、并州,屢立功勳,叔侄之間多少也還是有點兒感情的。
於是下詔,為石虎建衣冠冢,仍以王禮下葬,並且石勒親往致祭。
旋即石勒就召孔萇入宮,商討應對時局之策。孔萇說:「朝歌雖陷,晉人並未繼續北上……」裴該建國的消息已經落實了,但具體國號還不清楚,況且說「晉人」也已經說習慣啦——「或因力盡糧蹙,或因魏郡、廣平諸城守御得法,或因祖逖南歸,一度陳兵於洛陽城下之故……
「然而既然裴、祖連成一氣,則臣料裴該篡僭之後,為示其威,以服天下人,旬月之內,必將復發兵北犯。若其不信祖軍,而遣關中軍來還則罷了,若遣祖軍來,則關中軍可自太原、河內,兩路夾擊,以謀上黨。若其牽絆上黨之兵,不克東援,則陛下臨緩急而思蘷將軍,亦無用矣!
「是以臣的建議,當急召蘷將軍東歸,助守魏郡、廣平,至於上黨、樂平,唯望支屈六可以拼死久守了。」
石勒點頭道:「卿言是也。然太傅不日將歸,朕意再詢太傅,或別有良謀。」
正商量著呢,突然秘書監任播求見,一進來就慌慌張張地啟奏道:「方得急報,太傅、太傅……」
石勒雙目猛然一瞪,喝問道:「太傅如何?」
「太傅於盧奴城北遇盜賊,並所從十餘騎,皆已罹難矣!」
石勒不聽此言,還則罷了,才聽此言,不禁大叫一聲,雙眼翻白,朝後便倒!
旁邊兒侍立的嚴震趕緊上前扶住,孔萇和任播也伏地呼喚道:「陛下醒來,陛下醒來。」嚴震急喚醫者,好在短短片刻功夫,大夫還沒到,石勒便即厥去復醒,然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中山守是誰?盧奴令是誰?當即梟首,並誅三族!」
嚴震和另兩名宦者努力把他扶將起來——就石勒這快五百斤(晉斤)的份量,累得三人全都是滿頭大汗,手腳酸軟。石勒朝前一傾,伏在了案上,隨即捶案大哭道:「天欲滅我趙乎?何以先奪我右侯啊?!」
孔萇趕緊安慰他:「此事尚須核實……」轉過頭去對任播說:「倘若太傅果真遇害,當即輿其屍身而歸襄國,候陛下查驗。」任播趕緊說:「中山守、盧奴令已收斂太傅等屍身,先期使人傳報,車乘在後,不日將抵襄國。」隨即就從袖中把上奏給掏出來了。
當然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就算把奏表遞上去,石勒也瞧不懂,這只是表示:我不是瞎說的,有奏書為憑。
石勒一躍而起:「太傅在何處?朕當親往相迎!」然後連鞋都不穿,直接就兩三步跑到殿外去了。孔萇、嚴震等緊著追趕,奈何石勒身高腳長,邁步甚大,竟然一直追到廄中,就見石勒已然跨上了無鞍的坐騎,以手一拍馬臀,便直朝宮外衝去。
廄中都是御馬,既無令,孔萇等也不敢騎,只得急喚殿中將軍李陽,趕緊領著人追上去護衛啊!
石勒穿著便服,也不著履,當街跑馬,一口氣就衝出了襄國北門。等到李陽率騎兵追上去的時候,就見石勒揪著馬鬃,正在道旁轉圈,一邊轉一邊放聲大哭。李陽趕緊命宿衛圍攏上去,拱護天王。
就聽石勒邊哭邊叫:「太傅在何處?太傅將從何道而來啊?」
李陽等人尚且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俱都不敢回答。片刻之後,孔萇終於疾馳而至,進了宿衛圈,趕緊滾鞍下馬,伸手抱著石勒的大腿,勸諫道:「陛下何以如此失態啊?太傅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忍見陛下如此。還是先回宮去,候屍……太傅到時,再出迎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