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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程遐與張賓的關係,裴該曾經身處胡營,自然清楚得很。而且史書上也記載了,張賓曾經欲引程遐舊客張披參與政事,程遐嫌恨,乃使其妹譖於石勒,說:「張披與張賓為遊俠,門客日百餘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國家。」石勒遂殺張披,張賓莫可奈何……
具體文字裴該記不清了,對於其事還有點兒記憶。就此判斷,欲敗石勒,先除張賓,欲除張賓,必須得借用程遐之力——況且人現在可已經是石勒的舅爺了,隨時能讓妹妹幫忙吹枕邊風。裴該因此而試探、聯絡程遐,暗示將與其共謀張孟孫,二人就此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不過總體而言,是程遐所求裴該為小,而裴該所求程遐為大——除非裴該當即便可設下一計,除去張賓——所以必須得給程遐點兒甜頭吃才成。裴該的做法,是將部分對其有益,對己無損的情報傳遞給程遐,以換取石勒陣營的情報——程遐求掌情報事宜,便是從中得到的靈感,他相比張賓,就此多了一條向石勒獻媚和表功的途徑,自然聲望日隆,寵遇不衰。
雙方的消息傳遞,主要是通過商旅來完成的。裴該自從開始鑄造「吉錢」之後,便自然而然地四方商賈輻輳,徐州本地棄農經商者也逐漸多了起來,裴該加以甄選、培養,賦予了其中不少人探聽四方消息的重任。當然啦,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裴該允許他們用情報搜集和某些隱秘工作來換取減稅、通關等權利;而敢在如今的亂世中還到處跋涉的那些商人,也都是膽大心狠、手眼通天之輩,自然不在乎多打這麼一份工——只要給好處就行。
唯一可惜的,是還沒有人能夠將情報工作整體擔負起來,以分裴該之勞。
至於冀州,歷經兵燹,城邑殘破、土地荒蕪,很多無法自給自足的物資也必須得仰賴商賈販入——比方說鹽——程遐就勸說石勒減少關卡,以利商賈,順便把工商業也劃歸自家管轄範圍之內,如此一來,和裴該的聯絡就更加方便了,也能夠保證其隱秘性。張賓再如何足智多謀,終究見識難以超越時代,對於因商為間這種事,天然的缺乏防範意識。
這次也是裴該通過商賈,提前向程遐提供了北伐的消息,讓程遐在石勒面前又立一場大功——反正他們也遲早都會知道的。石勒得報,急忙召集眾將吏商議,並且笑著說:「我甚欲與裴郎會獵於中原,以觀其能——然而,我軍根基尚不穩固,是否應當南下以撓其背呢?」
孔萇說了:「明公千里轉戰,始據襄國,正當養精蓄銳之時,不宜驟興無益之師。且平陽天子尚無詔來,豈可無命而征呢?」
其實這些年石勒一直在「無命而征」,平陽的詔書全然當他放屁。否則的話,平陽要他與王彌、曹嶷約和,他怎麼轉過頭去就把王彌給宰了,又到青州去攻打曹嶷呢?平陽要他助劉曜以取關中,他怎麼把隊伍往相反方向拉,一口氣跑到河北來了呢?所以孔萇言下之意,並非要石勒做胡漢的忠臣,與此相反,是說我們南下去騷擾晉師之背,得著好處的只有平陽啊,咱們能得著啥?為什麼要為匈奴人去火中取栗呢?
眾將議論紛紛,有人說當然得往南打的——即便不從天子之命,也得考慮到唇亡齒寒之義啊——還有人說應當繼續平定冀州,不宜打亂自家的擴張步調。最終石勒望向張賓和程遐,問:「右侯與程長史又如何說?」
程遐才要開口,卻被張賓給搶了先,張賓說道:「明公請先思,平陽會否有詔前來,將欲如何調動我軍。」
程遐插嘴說道:「平陽必然有詔,或命我等南下以撓晉師,或命我等西逾太行,以攻并州……」
張賓點點頭:「子遠所言是也。今我軍四戰皆敵:北有王彭祖,南有劉始仁,西有劉越石,東有邵嗣祖。若北,王浚之勢未衰,且新召拓跋鮮卑往攻遼西,兵雄力勁,我軍勝算渺茫;若西,太行險塞,出入皆難,若我軍往攻并州,而邵續趁勢欲收冀州,又如何處?若東,王、邵本為一體,必然發兵增援;若南,有劉演在,何得遽渡黃河,以撓晉師之背呢?」
程遐道:「如此說來,還是暫時以保境安養為宜啊——且去歲襄國大飢,實不宜勞師遠征。」這也是裴該請求他對石勒的進言,你們最好站干岸上瞧著,別來摻和我晉與胡漢之爭吧。
然而張賓卻搖搖頭:「天下事,將有大變——或者晉人復收河南,平陽力蹙,或者始安王克陷長安,晉師退卻——則我軍豈可觀望待變,失此良機?譬如賽馬,一驥前出,落後者追趕為難。故此今歲秋冬之際,我軍也必當有所動作。」
石勒捻須沉吟道:「若依右侯所言,北攻幽州、西取樂陵,皆無必勝之道;西逾太行,又恐王浚、邵續襲我之後。那麼若要動,便只有南下了……」
張賓說對啊:「四周之敵,最弱者唯有三台劉演。若南擊劉演,王浚必不肯援,邵續也未必肯動,我別使一部塞太行,劉越石難逾天險。但破劉演,得據臨漳,依大河為阻,則中原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會威脅到我河北的根基。如此則後顧無憂,可謀王、邵矣!且若平陽有詔來,命我南下,正好以攻三台為敷衍;若命我軍西出太行,則我軍已先下臨漳,難以遽返,也有託詞。」
程遐聞言大驚,急忙勸阻道:「明公與劉始仁本有盟約,豈可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