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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傳來消息,關中軍大破石虎,殺入太原。祖逖聞報,接連躺在榻上琢磨了兩天,然後告誡子侄們,說:「對外可雲,我病復重……」
他的計劃,是乾脆繼續裝病,並且多方阻撓荀氏插手中軍事務,甚至於別命一名中軍統帥,如此一來,則石勒必輕洛陽。倘若自己活蹦亂跳的,或者中軍得命新主,估計石勒就不敢輕舉妄動啦;而若知道自己仍在病中,甚至於殘喘待死,而朝廷也並未別命中軍統帥,石勒就敢派發大軍增援上黨,去謀圖復奪太原。
一旦羯軍大舉逾越太行山,祖士稚便可親將中軍,或者會合李矩,突破河內防線,或者自兗州北渡,直取邯鄲、襄國之間,去給石勒兜心一腳!
當然他也考慮到了,石勒或許會全面採取守勢,主力猛攻厭次,甚至於妄圖趁著自己病重,中軍混亂之機,再如同上回一般,謀自河內或者兗州威脅洛陽。對於前者,祖逖認為有馮龍和蘇峻的策應,厭次城不是那麼容易攻得下來的,到時候正好趁著羯軍師老兵疲之際,用進襲襄國來調動之,進而摧破之。對於後者,實話說祖士稚認為實乃下策,石勒當不敢為——那就是要拼命啦,可是你拼得過麼?
——祖逖終究還是不了解石勒,也只有張賓了解石勒,所以當石勒笑問他:「太傅素知朕,則以太傅看來,朕會用何人之計啊?」張賓會黯然長嘆,說你多半要聽張敬的……
由此當羯軍猛攻厭次的消息傳來後,祖逖才會繼續裝病,以麻痹石勒。他信不過荀邃等人,所以連自家人也泰半瞞過了,唯祖渙等子侄,以及女婿許柳,才知道大人如今重病已然好了七八分,不但能夠下地亂躥了,而且每頓正餐要吃半斗米、五斤肉……
但是祖逖也失算了兩件事,一是蘇峻堅持在泰山剿匪,不肯北上救援厭次,不但使得馮龍孤師挺進,幾乎全軍覆沒,還使厭次城於短短十數日內,即被趙軍所攻陷。當祖逖聽說此事後,不禁拍案大罵,說:「不想裴文約麾下,尚有此獠!我必殺蘇峻,為邵嗣祖復仇!」
他失算的第二件事,是本以為既然在病榻前指定了許柳做臨時統帥,那麼三五日內,便可點兵出征了,乃可於兗州渡河而向河北。誰料想荀邃官僚習氣很重,做事磨磨蹭蹭的,又不怎麼甘心兵權再落到祖逖女婿手裡去,竟然還要在省內反覆商議,最終被殷嶠、王卓等人硬逼著,才上奏請任許柳為中領軍。就這麼著耽擱了好幾天的時間,導致大軍未行,就不但傳來厭次失陷的消息,還聽說石勒並未就此收兵,而是直接渡河殺奔兗州來了。
祖逖聞報不禁大吃一驚:「羯賊果欲賭勝乎?」隨即就笑:「此來必為我所擒也!」
於是繼續裝病,卻暗藏在許柳身邊,吩咐許柳召集諸部,以祖濟為先鋒,先去救援兗州。但是這個時候,祖逖已經定下了示敵以弱,誘其深入,在滎陽郡內加以圍殲的計策了,故此祖濟才守燕縣僅僅數日,見敵勢大,便即後撤,以便保全實力;而許柳則故意行軍遲緩,幾乎被張平、樊雅唾沫星子噴一臉。
祖濟自然是知道從叔已然病癒,並且就在軍中的,故而他才敢對夏侯承惡語相向,還說:「我雖不能殺汝,卻自有可以殺汝之人!」誰能殺夏侯承呢?那自然就是「假黃鉞」的祖逖了。
晉朝如今唯有二人,身負「假黃鉞」之名。假黃鉞本名假節鉞,比使持節要略高一頭,但在魏文帝時,「上軍大將軍曹真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則總統內外諸軍矣」。這是因為魏國的節帥很多,權柄很重,故而別命假黃鉞,可殺節臣。就理論上來說,凡在戰區內的領兵之將,假黃鉞者皆可不奏而殺。
夏侯承不是單車刺史——「永嘉之亂」後,估計也沒有單車刺史了——而是刺史將兵者,可以當作將領來看,則潼關以東,長江以北,都是祖逖的戰區,他自然有權力斬殺夏侯承了。
祖濟等人暗恨朝廷罷祖約兗州刺史職,而以夏侯承繼任,故而想要找藉口除去此人,好給荀黨一個教訓。他逮捕夏侯承後,並沒有將之檻送洛陽,而是押往了許柳軍中,就是想要借用祖逖這柄利刃。祖逖雖然本無殺戮之意,但得祖濟之報,亦不得不為——這是事後為祖濟背書,算他祖大將軍命祖濟逮捕的夏侯承,以便戮於軍前;若不如此,祖濟哪有資格逮捕一名州刺史呢?
如今許柳在滎陽聚將定策,祖逖原本還不打算露面,但見張平、樊雅耍混,不肯聽從許柳之令,被迫無奈,這才痰咳一聲,步至堂中。
眾將見了,又驚又喜,一起伏拜在地。許柳也急忙退至一旁,讓祖逖踞案而坐。祖逖即命先將夏侯承押將上來,當面指斥他怯懦先逃之罪,即以假黃鉞的權限,下令處斬,懸首城上。夏侯承看到祖大將軍精神矍鑠,似無病容,不禁傻了,隨即連聲哀告,最終卻還是被拖了出去……
祖逖此舉,一是為從子祖濟背書,二是為了警誡諸將。他說:「我之謀劃,與適才許領軍所言相同,卿等俱當奉命,即在此滎陽郡內,與羯賊決一雌雄。羯奴方失太原、西河,樂平、上黨亦岌岌可危,而彼不謀復并州,復不肯閉塞自守,乃欲急襲洛陽,是以幽、冀兩州,做驚天之豪博也!
「今我所據兗、豫、司三州,並有青、徐,關中裴大司馬可為後盾,如懷萬金,而與千金之人相博。若受挫折,不過退守成皋罷了;羯奴若敗,我可進而席捲河北,彼乃亡無日矣!唯大司馬於西,屢挫賊勢,而我在東,卻不能建攻,反為羯賊所敗,則尚有何面目歸朝入覲啊?即卿等亦當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