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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孝宗當時連掛冠而去的心都起過,只可惜不敢……他本上黨名儒,倘若真是硬骨頭,也不會輕易投羯啦。因此只能在石虎的淫威下瑟瑟發抖,每日向天默禱,希望太尉此番南下,旗開得勝,然後趕緊把晉陽的青壯再給我還回來……其後聽聞,石虎在山口驅趕農夫、勞役上陣,鋪屍填壕,以薄晉壘,續咸又是惱怒,復感悲愴,一個人躲在被窩兒里連哭了好幾天。
然後這會兒晁贊、王續二人持著石虎的公文來到,要他再籌糧秣,再發兵員,續咸也就只能跟晁贊叫苦:「哪裡還有餘糧和余兵可用啊?」
目前太原郡內是什麼情況,晁贊自然也是清楚的,但他不可能附和續咸,否則難免惹禍上身,要跟續孝宗一起費腦筋去解決這個幾乎是不可解的問題。因此只是對續咸說:「此乃使君之務,我實不便置喙……」話一出口,他也覺得自己太不夠朋友,於是略略轉折,試探著問道:「我料拓跋既敗,今秋或不敢再來,不如請劉將軍(劉虎)率部南下,增援石太尉?」
續咸聞言,略略一愣,這才想起來,忙問:「未知太尉今在何處,已收取了平陽否?」
關於前線戰況,石虎在公文中隻字未提。王續當然不敢隱瞞晁贊,但晁贊卻關照他,千萬別跟續使君說實話,別把老先生嚇著……
因而聽續咸問起,王續便道:「太尉方破堯祠……」這話其實沒錯,趙軍確曾一度攻入過堯祠——「然而尚未克陷平陽。晉人似有增兵之勢,是故命我歸來,更求糧秣、兵員。」謊也不能扯得太大,若說已克平陽,那你再要糧食就毫無理由啊,理論上連帶去的牛羊都還沒吃光呢,即便平陽府庫中空可羅雀,那也沒有再朝晉陽伸手的道理吧。
續咸「哦」了一聲,似信非信。隨便不再理會王續,而又轉向晁贊,壓低聲音說道:「提起陽曲劉將軍,我方得信,彼似乎有叛反自立之意,不可不防啊……」
續孝宗說了,劉虎自歸投以來,先是石虎,繼而石生,如今又是石虎,經常關照他,要他秘密派人前往肆盧川,煽動舊族東來投靠,許諾凡鐵弗都歸劉虎管,一旦數量達到一定規模,還將上奏天王,如同昔日胡漢一般,賜劉虎國姓,封他一個公爵。可是那麼長時間,真正前來歸投的鐵弗卻寥寥無幾。
只是不久前,卻有消息傳來,說上萬鐵弗已然離開了肆盧川,正驅趕著牛羊,直向并州而來……
晁贊聽到這裡,才剛說了一句:「此乃好事啊……」續咸就打斷他的話,問道:「然而此事,劉將軍可有通傳晁君麼?咸亦未見其行文也。」
晁贊手捻鬍鬚,揣測道:「或者劉將軍唯恐事有反覆,故欲待其族人俱入并州,再行文通知我等吧?」
續咸冷笑一聲,說我卻聽到了另外一種傳聞哪——「或雲劉將軍欲召聚鐵弗,據陽曲而自立,北倚拓跋為援,可以復其舊業!」
這種可能性,其實晁贊剛才就想到了,只是毫無證據,不便懷疑大將。此刻聽續咸一語道破,急忙問道:「使君所云『或』,所指何人啊?」你這消息來源可靠嗎?續咸點一點頭,當即提起一個名字來:「郭盛才。」
郭盛才就是郭殷,乃天下高門陽曲郭氏的大族長。不過自從惠帝賈后從舅郭彰去世後,其族漸敗,等到羯兵奪取并州,郭殷竟然要被迫與郭敖聯宗,還被勒逼著出任了晉陽令。石生時代,郭殷與續咸相互扶持,對於恢復境內民生也出過不少的力氣,但隨即石生垮台,石虎重至太原,郭殷實在受不了那小混蛋的臉色,乾脆辭職返鄉去了。
在他原本想來,我既與郭敖聯宗,則石虎也算我半個女婿啊,自當關照於我,起碼你得給我留三分薄面吧?誰想到石虎這廝向來目無餘子,再加上並不喜歡郭妃,則他連郭榮兄弟都差點兒給斬了,豈會給郭殷這老匹夫好臉色瞧啊?郭殷這晉陽令做得實在憋屈,這才告老辭了職。
——郭殷開始暗中與晉方聯絡,給家族預留退步,就是辭職之後才終於下定的決心。
可是石虎瞧不起郭殷,晁贊、王續之流的故晉文士,則是骨子裡就天然存在著對世家豪門的三分敬意;倘若續咸說流言乃道聽途說,或者出於旁人之口,還則罷了,既然說是郭殷之言,那……這事兒八成不假!
晁、王二人對望一眼,各自心驚——如今留守并州的最強大一支武裝力量,就是陽曲的劉虎,有鐵弗騎兵千餘,其他雜胡馬步三千,別說迎到上萬鐵弗了,即便他這就公然扯旗造反,就晉陽城內這幾千老弱疲兵,根本就不是對手啊!
晁贊乃道:「劉將軍不宜再守陽曲,還是以太尉之令,調其南下增援為好……」王續趕緊擺手:「不妥!」隨即分析道:「倘若劉虎無異心,亦恐其不肯尊奉使君之命……」我帶來石虎的公文,只命續咸再次徵募兵役,補充前線軍旅,沒說要調劉虎啊,劉虎奉命守備陽曲,他完全可以不理會刺史的調令嘛——
「而若其實有異心,不但不肯從命,反會因此而生疑慮之心,若然搶先行其不軌,又該如何應對哪?」
晁贊蹙眉道:「那又如何是好?」
續咸趁機插嘴:「咸之意,不如晁君佯作不知,尋個藉口,行文請他到晉陽來。則其既至晉陽,便可探問鐵弗南來之意,若其無異心,自肯承認;倘若矢口否認,則其心不問可知也。到時候全憑晁君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