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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爽躑躅半晌,眼瞧著麾下將吏一個個地也全都改換了立場,附和魯憑,無奈之下,只得應允——魯憑就是這樣才出城來謁裴該的。
他騎馬出城後,猶猶豫豫,來得甚緩,那是在臨時考慮說辭呢;至於走城門而不縋城,則純粹是因為——這位魯參軍他暈高……
……
裴該不記得魯憑將會有降胡的污點,不清楚他有「賢人」、「君子」的身後之譽,這會兒也不知道是魯憑勸說竺爽投降的,他僅僅以對待一個陌生人的目光來觀察魯憑,見其人風儀頗佳,言語曉暢,還願意自承己罪,願意代竺爽去死,不禁便有三分喜愛。於是決定寬恕魯憑,要他速速招呼竺爽出城來降。
魯憑躬身請求道:「還望裴公賜下隻言片語,申明不害之意。」否則我算回去說了,國相也未必肯相信,敢於出城來啊。裴該微微一笑,便即取過一支簡來,提筆寫下:「竺由哲當還朝,可充九卿之任。」交給魯憑帶回去——我不但承諾不殺竺爽,還可以任命他做朝官,這你們總應該放心了吧。
如今裴該手底下就三千來人,一旦拔營入城,必然露餡兒,到時候竺爽還肯不肯投降就不好說了。好在他身為朝廷執政,理當竺爽出城相迎——即便不是自縛請罪——於是就趁此機會應允了魯憑所請。隨即等竺爽率眾將吏出城後,裴該先命文朗將部曲控制住了竺爽、魯憑以下扶風國諸將吏,然後才坦然而入郿縣。
隔了一天,美陽那邊兒的消息也傳過來了,竺恢已然嚇傻,新平兵全軍覆沒。旋即裴嶷回師,大軍分駐郿縣、武功,以待秦州兵馬來襲。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到,遣人探查,得知張春占據了蒯城後,便即按兵不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當日張春滿腔豪氣地率軍攻入扶風國,順利接管了蒯城,但隨即就從蒯城縣令口中得知,原來裴該主力沒去北線,而是沿渭西進,眨眼間便即拿下了槐里、武功——此前裴開欲收蒯縣,乃先遣人過去通報過了。張春聞訊大驚,明知長安難以掩襲,不免心生退意。可是當初是自己拍著胸脯獻計的,自以為奪取長安之政易如反掌,如今就這麼悻然而歸,又該怎麼向司馬保交待啊?召集將吏商議,大傢伙兒都說:「既得蒯城,終不算勞而無功,然若貿然而前,一旦遇挫,前功反或盡喪……為今之計,不如暫且駐此,以待後軍來援。」
張春就坡下驢,連連點頭:「卿等所言是持重之論也。」
他所期待的「後軍」,就是鎮軍將軍胡崧去聯絡隴西、南安兩郡的羌胡。然而誰成想,新任西戎校尉游遐早就跑羌中去遊說過了,以姚弋仲為首的各部羌酋乃以秋收在即,不可發兵遠出為藉口,拒絕胡崧的徵調——除非你把許我們的財帛、糧草兌了現再說。胡崧費盡唇舌,也只拉到三千多兵馬,乃不敢往援張春。
究其緣由,司馬保進入秦州,駐軍上邽後,便即大肆招募兵馬,東斷隴道,北聯涼州,其間為了鎮定裴苞等不肯臣從的勢力,多次徵調氐、羌從征。一開始氐、羌念在身屬晉臣,又攝於南陽王之威名,不敢不從,但司馬保卻幾無犒賞,就連糧草也要各家自籌,時間一長,人心自然就離他而去了。
正如鮮卑部的慕利延所說:「若不與羊吃草,而欲其產奶;不與馬料豆,而欲其馳騁,這不是太過分了麼?」故此遊子遠前往遊說,表達了朝廷方面的善意,眾氐羌乃都決定背司馬保而暫從裴該——說不定那位勇蓋當世的裴大都督,能比南陽王寬和一些吧?反正就理論上來說,應該不會更遭才對……
因此張春頓兵蒯城,不但接不到胡崧率領的援兵,反倒在不久後探知郿縣已失,而竺爽已降,那他豈敢再出城東進一步啊?只能繼續拖延、觀望,以待時局之變。
裴該在郿縣靜等秦州兵到來,欲將之合圍殲滅於渭水與太白山之間,可是計劃制定得很周密,秦州兵卻總也不動,反倒先接到了來自新平郡漆縣的稟報……
第二十二章 游山賞花之戰
陸和奉裴嶷之命,率「武林中營」離開美陽,去攻漆縣,他自梁山東麓沿著山間小路北行百二十里,於途恐有埋伏,深自戒備,約三日後方才抵達漆縣城下。前哨接近城壁,窺看城上動靜,但見城門緊閉,戍守森嚴。陸和接報後微微頷首,心說竺恢既率大軍南救郿縣,自當命留守者謹慎行事——他倒未必能料到軍覆身虜,官軍旋來攻打,但北地郭默卻是很有可能驟然殺將過來的呀。
新平郡本自扶風國析出,範圍很小,僅轄漆縣和栒邑兩縣而已。栒邑在東,北接安定,東鄰北地,北地兵欲往安定,很可能從栒邑轄區內通過,那麼趁勢襲取栒邑,進謀漆縣,本也在情理之中——雖然陸和很清楚,郭默並未獲此指令和授權。
所以不要以為竺恢一走,新平郡就放空了,即便只是臨時招募的四鄉農兵,倘若據邑固守,陸和麾下才一營兩千人,也非旦夕可以攻下。不過好在已然嚇傻了的竺恢就在軍中,被人綁了手腕,牽著同行,陸和思忖道,我當先立營寨,然後押著竺恢到城底下去勸降……
可是營壘尚未立全,突然間城門大開。陸和尚自驚異,卻見一眾將吏策馬而出,卻全都只穿著公服,未著盔甲——看這樣子,就不是出來打仗的呀。急忙遣人探問,這才知道,敢情他們是來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