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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觀裴郎,已真心歸從於明公矣,去其姑母,乃去其心病耳,他必不肯走。且書籍俱在營中,他以保全聖賢之言、國家典章為己任,又豈肯捨棄之?」
石勒點點頭,說書籍為什麼那麼重要,我是武夫,不明白你們文人的心思啦……不過倒也可以理解,倘若易地而處,把那些書籍換成一匹千里良駒,那我也不捨得走啊,就算想走也得把馬一併給騎走嘍。
張賓說對嘛,而且——「東海王妃登舟之後,自可不顧,其登舟之前,二百里陸程,豈可無護衛?請明公遣數百兵卒隨行,則裴郎又哪有脫逃的可能?」
石勒想了一想:「遣兵易也,卻不便遣將……否則裴郎還以為我不放心他,難道不會怨懟於我麼?」不派將是不可能的,若把兵全都交給裴該,那……那我確實不怎麼放心。
張賓心說裴該真是聰明,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啦——於是微微而笑:「此事易耳,可將兵卒都交付石虎。彼是裴郎弟子,先生出行,弟子跟隨,誰說不宜?」
石勒一拍大腿,說這個主意不錯啊,那……多少還有點兒猶豫。張賓就說了:「今在葛陂,送歸東海王妃,正其時也。若待天晴,或將東征,或將北歸,則多有不便……」
石勒心說張先生你又來了,這才聊了多久啊,你又提北歸的事兒……好吧,好吧,那就聽你的吧,兵也由你來派好了。
……
張賓得了將令,喜不自勝,急忙跑來通知裴該。看裴該的表情卻並無驚喜,一副本在山人意料之中的淡定嘴臉——其實在等待張賓遊說石勒回來的這段時間裡,他心裡不知道有多緊張呢!
當下朝張賓一拱手:「多謝張君——然,此計若成,主公或會遷怒於我,還請張君救我性命。」張賓說那是自然的,而且經過我今天的觀察,明公北歸之意漸生,相信他事後可能會發點兒火,但不至於重責裴郎你啊。
裴該說好吧,但趕早不趕遲,明日清晨,我便啟程,領著石虎,送姑母到淮濱去坐船。
這一晚上他就壓根兒沒睡,翻來覆去的這個緊張啊,並且把計劃中的每個細節又都反覆籌謀了好幾遍——從來細節決定成敗,尤其這般行險之計,一個小破綻或者小失誤就可能前功盡棄,那真是絲毫也馬虎不得。
第五十六章 利用
第二天一早,張賓撥來了三百名健卒,並將一張兵符交到裴該手上——若無兵符,他就調動不了船隻送裴氏走啊。裴該也早就準備好了馬車,即命裴仁駕車,載著裴氏和芸兒,離開葛陂的胡營,迤邐向南方行進。
他沒想在胡營久住,所以身邊還是當日簡道送來的那幾名奴僕,也沒新招人手,也沒多買奴婢。那對老夫婦只能做些雜事,基本上派不上什麼用場,不必跟從,還則罷了;裴熊他也不想帶,因為那小子太能打了,帶在身邊是最大的障礙和不確定因素,還是老實給我留在胡營里吧。
裴該曾經考慮過,若能收服了裴熊,或許可以成為自己逃亡計劃最大的助力,故此對他與對旁人不同,不但待遇優厚,還時常與之懇談,詢問他家中情況、成長經歷。很明顯裴熊的出身並不象他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而這年月也沒有給奸細、間諜編造完美履歷的習慣,裴該問不到三句,也便當場露餡兒。可是裴熊沒本事現編瞎話,卻也不覺得羞愧,一旦問答中出現破綻,並且被裴該當面揪住,他就裝傻充愣,緘口不言,倒搞得裴該如同狗咬王八一般——無從下嘴處。
裴該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但凡不懈地努力下去,遲早能夠收服裴熊的——那人雖然不見得很傻,但明顯沒有太重的心機,更沒學問,哪是他裴文約的對手呢?——問題他就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都浪費在裴熊身上。再加上身周群敵環伺,他也沒有機會測試裴熊——那小子會不會協助自己逃跑呢?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可不敢貿然暴露自己的想法啊!
他覺得謹慎起見,還是把周邊所有人——裴氏除外——都當成敵人為好,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跟王贊似的,一邁腳就踩進徐光、曲彬的陷阱里去了。就連芸兒他也並不是十分放心,曾經關照過裴氏,不要把逃亡的想法泄露給芸兒知道。終究那女子年歲太小,心性未足,又跟蘷安睡過……固然兩人分別已久,那是蘷安不把露水夫妻放在心裡,未必芸兒就一定怨恨蘷安。這年月男子普遍把女子當作附屬品,而女子受環境、時論的影響,絕大多數也皆習以為常,甚至甘之如飴,尤其是這種沒啥文化,又從小與人為奴的小姑娘,天曉得會不會日後生情呢?
當然啦,芸兒是必須要帶上的,她是裴氏之婢,不是自己之奴,跟著裴氏一起走本是題中應有之意,而且她還曾經保護過裴氏,總不忍心留她孤身一人淪陷於胡營。但裴熊就不帶了,並且裴該臨行前還特意關照裴熊,說你好好看著我那些寶貝圖書,別讓不文的胡兵趁我不在給糟蹋了,若是損了一枚竹簡,我必要砍你的腦袋!裴熊擰著眉毛,歪著脖子,貌似有些不情不願地俯首應諾。
裴該就光帶上了裴仁,一則裴氏的馬車必須有人來趕——總不可能讓他堂堂裴文約給姑母駕車。二則經過觀察,這個裴仁無論本領還是心機,又都在裴熊之下,應該會比較好糊弄一點兒吧。
裴該和石虎騎著馬走在隊列之先——石虎在軍營里憋了好幾天了,雖說師父講古挺有趣,但終究不如騎馬、射獵好玩兒,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這回終於邁向了廣闊天地,不由得五官舒展開來,那張臉就跟開了花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