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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才回復甦峻:「似亦可也……」隨即解釋說:「海上風浪不息,船隻顛簸搖晃,若不經訓練,則兵卒上舟便病,不能作戰……」
蘇峻笑道:「此易事耳,海邊漁夫,皆慣乘船,豈有小船能坐,大船卻不能坐之理啊?」
他說我打算用你的船運送幾百精兵,北航冀州,從側面打擊石勒,如此,才算是給邵續最有力的支持——「衛從事且隨我前往計基城,歇息數日,待我自姑幕調兵過來。」
蘇峻這也是臨時起意,因為瞧著海上那些商船之巨,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覺得若用來運兵,應該能夠收到突出不意的奇效。城陽近海,東萊更是漁業繁榮,他麾下將兵中肯定有不少是漁民出身,會游泳,能坐船啊,那麼嘗試著去打一下石勒,瞧瞧羯軍究竟有多能戰,對於自己日後的部署是大有好處的。
主要是蘇峻一心剿滅曹嶷,平定全青,但他也明白,以廣固之險,不是一兩日便能建功的。那麼在此之前,必須要保住厭次的邵續,以阻隔石勒兵馬;邵續若不在了,石勒隨時可能增援曹嶷,自己即便能勝,也必然多費一番手腳……
於是不等衛因之或答應或拒絕,蘇峻一牽他的手,直接就把他帶計基城去了。數日之後,從姑幕調來了經過挑選、甄別的四百精兵,蘇峻領著這支隊伍直接就上了海船,揚帆而去。
果然那些士卒多為漁民出身,並不怕海上風浪,行走船上如履平地。但問題是,出海才沒多久,蘇將軍自己就先吐了……
這沒怎麼坐過船的人,總會輕看船隻的顛簸——蘇峻本想我精骨強健,下盤甚穩,怕什麼風浪啊?馬背上有多顛簸,我都不會輕易掉下來,這船板上可坐、可臥,又有何可懼啊?誰想船隻搖晃和馬背顛簸完全是兩回事兒,根本無可類比……
船隊繞過山東半島,然後在東萊郡的蓬萊縣靠岸暫歇。蘇峻這會兒都沒有人樣了,被士卒攙扶著,哆哆嗦嗦下了船,等到踏上平地,才終於精神一振。他跟衛循商量,說救援邵續也不急於一兩日,你容我先跟陸地上歇幾天成不?
上岸暫歇的功夫,蘇峻便即按查地圖,研究登陸的地點。他原本計劃在篤馬河附近上岸,則羯軍若圍厭次,背後就露給自己了,但卻被衛循斷然否決。衛因之說了:「彼處泥沙沉積、礁石甚多,船行不易,更難攏岸……」
從冀州的勃海郡,直到青州的北海郡,這年月的海岸線比起裴該穿越前的時代,要後縮不少,最遠處竟然超過了兩百里。原因是後世的這片陸地,乃是靠著黃河水攜帶泥沙而下,逐年堆積起來的,目前基本上還都沉在海平面以下。
不過雖說如今黃河還沒有後世那麼渾濁,每年帶入海中的泥沙量不大,終究對河口附近已經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海床相對要高,並且礁石密布。
衛循手按地圖,開始給蘇峻普及航海知識,他說海船一般從會稽的永興、錢塘,或者吳郡的海鹽、婁縣起航,向北抵達東海的贛榆,其間兩千里之遙,同樣礁石密布,不易攏岸——後世這一段的海岸線也會朝東面平推——然後從贛榆到計基城附近,再繞過半島,在蓬萊,或者過鄉可以停靠;過鄉至後,就得再放千里,直至幽州了……
不要以為海岸就在那邊兒,不會移動,所以船隻任何地方都可停靠。衛循說了:「若無灣岸可避風浪處,海船只能止于洋面,再放下小舟攏岸。即我船上這些資財,以小舟運送,不知尚需幾日,況乎下兵?若岸上有敵,弓矢齊發,大船難救,必無幸理;若自岸上乘小舟而走,同樣耗費時日,若敵追來,恐怕難以盡退……」
說白了,若無港口、碼頭做支撐,上下船都很繁難,真正是進退皆不易啊。
這就是衛循最頭疼的地方了,他始終想不明白裴公為何要起意建造海軍,而不是普通的內河「舟師」呢?因為海上根本就沒有敵人嘛,海船只能用來運兵,但若無港口支撐,運兵易而下兵難,就必然無法遠征別家的領土。
「且海上風浪難測,若舟船近岸下碇,等待卒伍消息,停泊一久,風浪陡起,難免傾覆之虞啊。」
蘇峻忍不住就問了:「那為何前日舟船臨岸下碇,衛從事肯隨我前往計基城,一待數日啊?」你就不怕突然間起風起浪,把你的船隊給攪沉嘍?
衛循心說那不是你硬把我給扯走的嘛……口中解釋道:「彼處有灣(也就是後來的膠州灣),風浪乃稀,故敢較長時間停留。」
蘇峻搜索了半天地圖,冀州沿岸就找不到海灣——即便有,以當時的地圖繪製水平來說,也肯定不會畫出來——不禁皺眉。但他隨即想起一事來,就說:「我等乃可溯河而上,以援厭次。」
衛循搖頭,說:「海船為能遠航,較之江船舷低而底沉,江河之上,多不可行。」其實也未必就開不進黃河裡去,問題從前誰都沒走過啊,缺乏必要的勘測,哪敢冒險?一旦觸礁擱淺,那麼大的船,再想拖回海上就很困難了。
蘇峻最終只得望洋興嘆,打消了上陸去找石勒麻煩的念頭。船隊從蓬萊啟程數日後,小心翼翼地開到黃河以北,先勘測水文,再遣小舟攏岸,去通知邵續,然後在厭次兵馬的遮護下,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把那些物資全都運到岸上。
邵續是派了侄子邵竺來接應的,蘇峻、衛循登岸,與之見了一面,但蘇峻絕口不提助兵之事——反正我物資是運到了,也算盡了心意,希望你們邵家可以多守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