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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尚不至於必須豪賭,否則滅亡在即的地步吧……」
「則以太傅看來,小大之勢,能夠靠積聚來扭轉嗎?」
張賓拱手勸諫石勒道:「陛下,小大之勢,固然不能純靠積聚來扭轉,但可因此而趁敵之弊,等待機會。我看晉人亦非無隙可乘——裴該在關中有自立之勢,洛陽與之頗生齟齬;且裴該乃與祖逖盟,而祖逖久病不起,一旦辭世,荀氏等多欲奪其兵權,洛陽人心必亂,而裴該亦將趁機謀篡。江南王敦,素來桀驁,必不服裴,則晉之分裂可期。唯望在此之前,我趙保守岩阻,徐圖積聚,靜觀其變;待其自分,方可如張中書所言,施以雷霆一擊。」
石勒望向張敬:「卿對此如何說?」
張敬笑道:「太傅之言,一如諸葛亮《隆中對》,其言欲使劉備跨有荊、益,保其岩阻,內修政理,外結孫權,待其天下有變,乃可命一上將自荊州而向宛、洛,劉備率益州之兵出於秦川,說是天下可定。其言貌似有理,其實不過因人成事,庸人之謀罷了!
「陛下且思,倘若天下有變,即便三歲頑童亦知趁敵疲弱,又何待其言啊?則如兩軍相峙,我自不動,而待敵自退——敵若不退又如何?天下若無變又如何?是故孫子云:『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所指雖異,其理相同。且若雲天下有變,則臣此前所言,便是其變——裴該不遑東出,而祖逖病重,不能理事。眼前良機若不把握,又何言日後之變呢?」
再對張賓說:「太傅所言,全出臆測。難道公會斷人生死麼,知道祖逖何時身故?人固有一死,若其久壽,又如何?即在目前,若其病瘳,我恐無隙可乘,誰雲久病則必死?至於裴該謀篡……呵呵,昔日曹操十分天下有其七,而不敢篡,要待傳子,而自做周文。今裴某不過而立,難道公又能斷其何日生死,傳位於其子不成麼?
「設或祖逖不死,裴該不篡,則是天下無變,張公的謀劃,盡付流水。則晉愈強而我愈弱,到時候即便尚有雄心,恐怕亦不得不效劉禪之所為了!」
一直沒有開口的程遐出聲訓斥道:「中書令慎言,不當如此作比。」
張敬趕緊向石勒謝罪:「臣唯恐太傅之謀,有負陛下之望,一時焦慮失言,還望陛下深恩厚德,細過不究。」
張賓的意思,就是先謀守備,再待敵人有隙可趁。而張敬的意思,是我覺得目前敵人就有隙可趁,咱們正好全軍壓上,豪賭一把;若欲徐徐積聚,恐怕時不我待。於是石勒再詢問其他幾個人的意見,程遐、郭敖贊同張敬,而徐光自然站在張賓一邊了。
眾人唇槍舌劍,激辯不休,石勒沉吟良久,突然間一拍桌案,阻止了群臣之言。隨即抬起頭來,目視張賓,似笑非笑地問道:「太傅素知朕,則以太傅看來,朕會用何人之計啊?」
張孟孫不禁慨然而嘆道:「恐怕陛下心中,還是更偏向於張中書之計一些……」
石勒大笑道:「不錯。朕起自草莽,艱難百戰,始能如太傅所言,據襄國而吞冀州,進而南面稱尊,我豈是坐守之輩哉?如昔日方至邯鄲、襄國間,南有劉演,北有王浚,東有曹嶷,西有劉琨,其勢難道不比今日更為兇險麼?倘若唯期恃險而守,則我與那曹嶷有何分別?!」
張賓還待開口勸說,石勒卻擺一擺手,說道:「我寧奮戰而死,絕不困頓自滅。今當以十萬大軍、千里疆土,盡押上做一豪賭,勝則天下可有,敗亦不失為烈士!」隨即又一拍桌案:「朕意決矣!」
不過石勒雖說已經下了決斷,張賓卻還抱著最後的希望,翌日私下請見,分析時局說:「陛下不當以昔日作比。曩昔才至邯鄲、襄國間,局勢確乎危殆,但賊雖眾而互不統屬,且王浚、劉琨同室操戈,曹嶷坐守無志之輩,河南尚無強勢,關中為劉曜所圍,陛下因此才能趁亂而興,將之逐一擊破,奄有三州之地。而如今即便不論江南,長江、黃河間,俱奉洛陽之命,裴該雖有自立意,尚可與祖逖相互策應,是賊雖寡而其力強。譬如長蛇,擊首而尾應,擊尾而首應,張中書雲作雷霆一擊,直搗賊之腹心,豈易為哉?陛下三思啊!」
石勒就問他:「然以太傅看來,張敬建議盡起幽、冀之兵,全力經兗州而向洛陽,以迫使司馬鄴小兒棄城而走,其謀是必不能成的麼?」
張賓略一猶豫,便即回答道:「戰無必勝之理,然而臣亦不敢斷言,其謀必敗。總之九死一生,要看天意了……」
他這個人就是太實誠,不肯說假話,就此被石勒揪住了破綻,當即「哈哈」大笑道:「那便請太傅輔佐朕,去謀此『一生』吧!倘若連朕都不信天意在我,又如何統馭臣民啊?」
第六十一章 人心猶豫,則智勇並竭
張賓入宮勸諫石勒,想做最後的努力,卻最終還是無功而返。可是他跑這麼一趟,當即便有耳目報於程遐知道,程子遠與張敬商議過了,急忙聯袂來覲見石勒,要堅其決戰之心。
程遐先說了:「太傅昨日之言,分明自比諸葛亮,而以陛下為劉備。劉備聽諸葛亮,乃有赤壁之勝,及併吞蜀地;一旦不聽諸葛亮,夷陵喪敗,只能以繼嗣託付之。然臣以為,陛下才高漢祖,豈劉備可比啊?劉備東進伐吳,亦未必失策,若如陛下一般能將兵,陸遜何以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