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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嵩為此而深感裴憲的大德,常思有以報之,故此今天一聽說劉演的奸細混進徐州來使的隊伍,欲待與裴憲聯絡,他就急忙跑來警告裴憲。因為王浚向來多疑,就怕這事兒真的坐實了,裴憲會有性命之憂。
其實不必坐實,只要這盧志父不管活的還是死的,落到了王浚手中,王浚就能以此為要挾,勒令裴憲擁戴他僭位——裴憲之前說王浚篡位之心未顯,那只是掩耳盜鈴罷了。裴憲若是應允,一生令名付諸流水,若不應允,霍原就是前車之鑑!為今之計,只有趕緊把這燙手的山芋給拋出去,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臨漳奸細只是藉機混入城中,壓根兒沒到裴府上來——如此才能夠撇清裴憲。
就算王浚仍然心懷疑慮——那是免不了的——但你毫無證據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算想要懲處裴憲,你也得有合適的理由不是?裴憲終究不是霍原,門戶既高,官職又顯,還真不是拿什麼影兒都沒有的勾結遼東囚徒之類事情,所可以拿下問罪的。
那麼為什麼要把徐州來使——也就是陶德——一併趕走呢?怕的是王浚拿陶德當突破口,逼問甚至是攀誣裴憲。其實最方便是將這一行人一併殺光,毀屍滅跡,但棗嵩又怕生死關頭,陶德這類粗人會鋌而走險,導致事跡敗露,到時候把自己也給折進去。所以啊,我放你們一條活路,你們趕緊滾蛋吧。
裴憲連連點頭,贊同棗嵩之議,說正好快要戌時了,就讓他們趁著天黑離去好了。然而棗嵩還是搖頭:「嵩來時,大司馬有命,遣人秘密包圍裴公宅邸,恐怕彼等不易脫出。」
裴憲急得直搓手:「這可如何是好?棗將軍救我!」
棗嵩笑一笑,說我自然會搭救裴公,若非計議已定,我也不會來了。當下一擺手:「請進來吧。」話音才落,就見門外大搖大擺步進一個人來,約摸三十上下年紀,一張圓臉,科頭無帽——而且寸草不生,還是個禿子——身穿皮裘,足登皮靴。裴憲認得,急忙頷首致意:「原來是拓跋先生。」
這位「拓跋先生」也拱拱手,用並不怎麼嫻熟的中國話回復道:「我明日便要離開涿縣,前赴遼東,棗將軍突然遣人傳喚,要我秘密帶幾個人走——可是門外那些麼?」
棗嵩笑著一指地上趴著的盧志父,以及還杵在那裡的陶德:「還有此二人,都須改扮貴部衣飾,秘密從行,休使大司馬知曉。」
「拓跋先生」咧嘴一笑:「此事不難——我拓跋部的從人,哪個敢來搜檢?」
……
陶德和盧志父等人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地就被改換了衣飾,跟隨那位「拓跋先生」離開裴府,來到三條街外一棟不小的庭院之中。
院子裡扎著帳篷,散放著馬匹,來來往往全都是鮮卑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馬糞和羊肉混雜而成的詭異氣味,聞之使人慾嘔。
「拓跋先生」吩咐了:「與他們一頂帳篷,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出城東去。」
陶德聞言,不禁愣了一下,忙問:「為何東去?」
通過「拓跋」這個姓,他大致猜到了這伙鮮卑人的身份,應該是代地拓跋部的使者,不知道因為何事跑到涿縣來見王浚,然後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出發,正好把自己帶離幽州。可是,拓跋部不是在西邊兒嗎,為什麼卻還要東去?
「拓跋先生」笑笑,便問:「汝叫什麼名字?」
「小人陶德。」
「那一個呢?」「拓跋先生」把嘴一努,朝向旁邊的盧志父。
盧志父的心情比陶德還要忐忑不安,這是因為鮮卑拓跋部原本是他中山劉氏的盟友,代王拓跋猗盧與劉琨約為兄弟,多次發兵相助守備晉陽,卻不知為何緣由,竟然會遣使到幽州來,與王浚聯絡……此中大有蹊蹺,但身在虎穴,他又不便直接詢問。滿腦子都是漿糊,怎麼琢磨也琢磨不明白,因此始終不言不語,只是跟隨著陶德行動……
第二十三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四)
這會兒,陶德、盧志父二人,以及臨漳派出來的嚮導、護兵們,也全都做拓跋鮮卑人打扮,倒好在這一族習慣辮髮——「拓跋先生」是例外,也不清楚是天然禿呢,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才剃了光頭——因此陶、盧雖然身為中國人,倒並不排斥換裝。
要知道很多草原民族都是有髡髮習俗的,有的剃去頂發,有的剃去額發,還有的更加古怪,保留頂發,卻剃光周邊一圈兒……《孝經》中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蓄髮結髻則是中國人的普遍習俗,所以剃髮就等同於受刑——歷代還確實都有「髡刑」——若非如此,前有曹操,後也裴該,也就玩不出「割發代首」那一套花樣來啦。倘若改易服飾而必須剃髮,估計無論士人盧志父還是庶民陶德,全都不肯答應。
方才在裴府上,棗嵩三言兩語,計劃已定,不容異議,陶德也有點兒嚇蒙了,沒敢多問,等來到這處宅院,一看身周全都是鮮卑人——雖然同為外族,匈奴和鮮卑終究是不同的,鮮卑各部還都一直接受晉朝的冊封,是友非敵——終於大著膽子,開口詢問。盧志父卻仍然緘口不言,因為他是中山劉氏的屬下,這群拓跋鮮卑背劉而從王,其事詭譎,說不定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會想要殺人滅口哪!
「拓跋先生」見他不開口,也不再搭理,轉過頭去向陶德解釋:「我等奉了大單于之命,前來幽州與王大司馬議事,完了還要前往遼東,去聯絡慕容部。棗將軍吩咐,汝等便跟從於我,一併到遼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