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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得報,即與諸將吏商議——因應當前形勢,乃至突發狀況,大傢伙兒開個會討論一下,本是情理之常,但石虎開會的風格和石勒、裴該不同;那兩位往往不先發表意見,任由屬下暢所欲言,石虎則對於自己不大搞得清的狀況,或者一時難以決斷之事,也是如此,但若已有主見,是很少肯於傾聽旁人意見的。
石虎的風格基本上就是——「我說完了,誰贊成?誰反對?」他為將多年,基本上來說,敢反對的都已經被打服,甚至於坑死了,眼前這票部下多是熟人,即便初隸其麾下,對於太尉、太原王的脾氣亦皆有所耳聞,沒誰敢主動跳出來找不自在,頂多就細節問題,拾遺補缺,做些補充罷了。
石虎的意見,主要有兩條:一,使郭榮迫近汾水東岸下陣,防止敵軍將糧食運入堯祠,此報可行。至於西岸,可命郭太尋機劫奪這支糧隊,但同時下令,要郭太謹慎從事,倘若糧隊靠近了平陽城,則不可冒進,須防埋伏。
因為平陽是大城,必然糧谷富足,不怕再運一筆進去。趙軍擔心的是糧食被運入堯祠,則晉人士氣必振,守備更固,就不怎麼好打啦。所以你往東岸運,我一定要堵住,若往西岸運,關係就不大了,甚至可以放行。
這支糧隊若想進入平陽城,則城內必有策應,倘若趁機設下圈套,引誘郭太來襲,郭太一個不慎踏入陷阱,麻煩就比較大了。石虎倒是希望郭太,或者陳川,把晉人給引誘出城來,但問題你得把他們牽著鼻子,儘量往遠里拉,才方便我渡汾回師,圍殲於平原之上啊。僅僅接應糧隊,很可能出城不過里許,就算激戰一兩個時辰,我也未必能夠趕得過去啊,對方倒是一拔腿,便能返歸城中……
必須考慮道,晉人有堅城為依,可以城壁為屏障,一定程度上限制郭太騎兵的機動。終究郭太不過三千騎而已,城內晉人卻在一萬上下,萬一被咬住了,休說勝算,就連全師而退都比較困難。
因此告誡郭太,可以嘗試劫奪晉人糧草,但若糧隊接近平陽城,且城中出兵接應,你還是趕緊遠颺為好,千萬莫中圈套。
石虎的第二條見解,是明日暫緩對堯祠敵營的進攻,卻別遣精銳,暗伏其南。王澤很可能會派兵南下,前去接應糧隊,到時候打算先放他們出去,然後以伏兵斷其歸路,再與郭榮配合夾擊,將之圍困、殲滅。
如此一來,晉軍不但兵力減少,士氣也將遭受重挫,後天再發起雷霆之擊,必破王澤!等到擊敗這支晉援,趙軍便可轉過頭來,再攻平陽了。
實話說朱軌對這第二點頗有疑問,主要就是,他不認為莫懷忠一定要輸糧入堯祠,而王澤也未必會遣軍接應……
為什麼呢?太尉光想到堯祠之敵糧谷將盡,所以急於求糧了,就沒想到他們既失北壘,就連飲用水都即將不足了啊。沒有水,光有糧食,豈能續命啊?所以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要防敵軍破圍而遁,實不宜放開缺口哪。
不過再一想,這也只是小問題罷了,終究按照朱軌的預判,晉人的糧秣還夠吃將近十日,汲取堯祠內井水,士卒們渴個一天半日,未必就會喪失戰鬥力。關鍵就今日白天之戰來看,晉人護守南北兩壘,意志仍舊極其頑強,並無欲退之心。就理論上來說,明天他們應該會集中全部力量,謀求復奪北壘,而不會立刻打退堂鼓,估計也不會把寶貴的時間和戰鬥力,用在接應糧草上。
就讓太尉暫闕其南,遣兵埋伏好了,頂多浪費一天的時間,應該無損於大局吧。
主要是石虎性情暴躁,而又剛愎自用,所以朱軌不敢輕易跟他頂牛。朱軌只是提出:「太尉明見萬里,所言甚是。然而,晉人今失北壘,必然飲水匱乏,於其為重禍,恐其明日妄圖復奪北壘和水源,不可不防啊。」
石虎對於這些並不忤逆其意的正確意見,倒還是聽得進的,當即點頭:「有理。不如我明日亦於北壘設伏,候晉人來,便可大殺傷之!」
……
翌日一早,石虎即在北壘中設下圈套——他命部將王華率部防守,一待晉人來攻,便可佯裝不支,稍稍卻後;別遣張熊於壘中設伏,嘗試三面夾擊,予敵以沉重打擊。
同時將圍攻南壘的隊伍稍稍撤離,讓開缺口,命張貉率兩千精兵埋伏在側,且待晉人破圍南下,前往汾水岸邊接應時,便可殺出來斷其後路。
一切吩咐既定,石虎端坐中軍大帳,橫刀於膝,靜待消息。朱軌請命而入,畢恭畢敬地問道:「末吏昨日與太尉言,陳川狡怯,不可信也,還望太尉另遣大將去守西平城……」
石虎「哦」了一聲,說:「大戰在即,千頭萬緒,我竟將此事忘卻了……」頓了一頓,便道:「諸將皆已分派職司,暫無可以替換陳川者。也不必急,且待今日戰後再說吧。」朱軌不敢再勸,只得諾諾而退。
將近巳時,南壘傳報:「晉人果然大舉而出,摧我鹿角,有破圍之意。」石虎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某之所料也!」
他很清楚,晉人的兵力有限,又是以寡敵眾,則自己判斷對方將會遣軍南下去接應糧草,和朱軌判斷對方會全力復奪北壘,兩者表面上可以並行不悖,而實際上,王澤並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實力和決心。故此要麼南應,要麼北攻,必取其一啊——最終事實證明了:老子對敵情的預判,更在諸將吏之上,那朱軌號稱多智,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