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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石勒為了搜集糧草,以便在邯鄲、襄國間站穩腳跟,不期然便與苑鄉的游綸、張豺等地方武裝接上了仗。游、張等人本受幽州王浚所署,匆忙向王浚求援,於是王彭祖便遣督護王昌與遼西鮮卑合兵五萬,前往討伐。
石勒麾下號稱勝兵十萬,其實數年轉戰,從葛邳到泰山再到襄國,早就不足數了,而且因為糧草不充裕,士卒多疲弱,戰馬多餓死,戰鬥力與裴該還在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要不然也不會放棄三台,不敢往攻了。而遼西鮮卑本是塞外勁旅,長槊騎兵天下知名,胡人聞風喪膽,再加上遼西公、大單于段疾陸眷親自領兵,還帶著兄弟段匹磾、段文鴦,以及族弟段末柸,勇將健卒幾乎是傾巢而出,所以才一接觸,石勒就連吃了好幾場敗仗。
當時段疾陸眷屯兵渚陽,距離襄國還不到十里地,派他幾個兄弟率軍進抵城下,修造戰具,準備攻城。襄國的城防工事尚未完備,必然難擋遼西鮮卑的兵鋒,軍中就此人心惶惶,都說咱們就不該到河北來啊……誰給明公出的主意?程子遠?他就應該自殺以謝全軍!
程遐慌了手腳,只好跑去向張賓求計。張賓不禁捻須而笑,心說我原本打算建議明公到這兒來的,卻被你搶了先,可是我敢來自然有所倚仗,你幾乎不通軍事,就光會照抄裴該的三言兩語,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吧?
石勒召集諸將商議,最終還得張賓獻上破敵之策——再加上一個狡詐的孔萇,也在旁邊兒幫著完善了計劃。於是石勒暗在城北搶修了二十道突門(城牆上便於軍士進出的秘門),然後假裝不敢出城野戰,而要固守城池,以麻痹城外的鮮卑軍。數日後,鮮卑軍首先攻打襄國城北的營壘,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將之攻克,隨即段末柸便率軍入駐,打算等次日便猛攻北門。當日晚間,石勒率軍上城,揚聲鼓譟,以吸引鮮卑人的注意,卻暗中派遣孔萇率領精銳千人潛出突門,進攻北壘。鮮卑軍猝不及防,當即崩潰,段末柸竟被生擒活捉。
段末柸所部乃是遼西鮮卑的精銳,所以石勒才要先挑他來打——只要打垮了段末柸,敵軍必然膽落。而且段末柸為人豪勇無謀,卻又不是段疾陸眷的親兄弟,段匹磾、段文鴦等人皆深嫉之,所以他才會親將所部,突出在前,跟其餘各軍都拉開了一段距離。就此段末柸遇襲,他部不及來救,反倒自亂陣腳,被石勒親率大軍乘勝追擊,一直衝殺到渚陽附近。
收兵回來以後不久,段疾陸眷的使者就到了,說願意和談退兵,只求釋放段末柸。程遐等人都說,段末柸為鮮卑中最勇健者,怎麼能放呢?還是一刀兩段,可以永絕後患。張賓極言不可,說真要這麼一來,咱們跟鮮卑人就結下深仇啦,還不如釋放段末柸,用以離間王浚和段疾陸眷。
石勒最終採納了張賓的建議,便以釋放段末柸為籌碼,要求和段疾陸眷結盟,發誓不再互相攻伐。因為石勒跟段疾陸眷的老爹段務勿塵打過交道,平輩相稱,所以就派出侄子石虎,去與段疾陸眷在渚陽會盟,並且磕頭拜了把兄弟。
遼西鮮卑就此退去,王昌自然也呆不住,悻悻然返回幽州。游綸、張豺被迫請降,都被石勒署為將軍;石勒還派支雄率軍開入安平國,殺死了王浚所署冀州刺史王象。王浚改以魏郡安陽人邵舉暫代冀州刺史,固守安平國治信都。
邵舉受命後,就向王浚請求,說:「羯賊勢大,連遼西鮮卑都為其所敗,我恐怕難以久守信都。特向明公推薦一人,請求任其為樂陵太守,與安平呈犄角之勢,便於援護——否則,我是萬萬不敢赴任的。」
王浚一皺眉頭:「卿所薦,未知是何許人哪?」
邵舉說:「乃是舍侄,家兄散騎侍郎邵季升之子,名續,字嗣祖,曾任成都王和苟道將部下參軍,後為沁水縣令,永嘉中辭職返鄉……」
王浚點點頭:「此易事耳,既是卿侄,有若我侄,我這便遣人去召喚他吧。」
……
消息傳到淮陰的時候,都已經第二年了,而且春暖花開,正當播種之期。裴該把情報匯總,拿去和卞壼商議,卞壼皺著眉頭說:「如此看來,羯賊在河北已站穩腳跟,而且……王幽州與遼西鮮卑必起齟齬,恐怕難以再和睦一心,發兵征剿了。」
裴該笑笑:「豈止齟齬而已,我料王彭祖深恨段疾陸眷,必然會遣將攻伐。」
「遼西鮮卑,天下強兵,據說所部長槊騎兵不下四五萬,以王幽州之力,恐怕尚不足以與之為敵吧?」
「王彭祖並非將才,」裴該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道,「卻慣於以夷制夷,我料他必求外援。」
「外援為何?」
「鮮卑各部,雖出同種,其實矛盾重重,代地有拓拔猗盧,遼北有慕容廆,若能說動此二部相助,王彭祖便敢對遼西動兵啦。」
卞壼眉頭緊鎖,沉吟良久,才說:「鮮卑各部,一直心向我朝,為我北方之強援,若能同心一意,何懼胡虜?此前代地與劉并州約和,遼西與王幽州約和,而劉、王二公不睦,難以兩道並出,遂使胡虜坐大。倘若王幽州棄遼西而招代地的拓跋,恐怕二公都要斷折一臂了……此非國家之福也。」
裴該輕輕嘆口氣:「時勢如此,倘若衣冠華族能夠戮力同心,何懼胡虜,也不必引鮮卑為外援了……」隨即嘴角一撇:「且我料代人遠來,慕容力弱,盡皆不是段氏的對手,怕是會鎩羽而歸——從此王彭祖勢蹙,羯賊必將坐大。卞君,誠恐國家將來之敵,不是胡虜,而是羯賊,且羯賊之害,更要在胡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