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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泰正在與陸衍激戰,仗著數量較多,又有地利之便,略略占據了上風,驟然得報,不禁大驚。要知道胡軍的素質本與裴軍相近——主要原因是裴該於關中大擴軍後,百戰老卒被稀釋了——但裴軍武器裝備卻普遍比胡軍為優,兼之困守多日,一旦賈勇而來,其勢銳不可當。喬泰已經把精銳全都調到第一線去了,卻仍然無法突破陸衍的堵截,順利增援西寨,以他的判斷,此戰不到半夜,恐怕難分勝負。
可是遙遙望去,火光之中,西寨的胡軍旗幟卻在一面面落地,分明晉人不但已然突入壘中,而且短時間內便已前進了五十餘步,將將殺至主營位置。
那麼即便自己能夠順利擊破當面敵兵,進至西壘之前,估計也不趕趟了——晉軍奪占西壘,據壘而守,主客之勢反而易位。那麼就此退兵,去護守南壘呢?西壘若破,北壘也不能全,獨守南壘,又有何用啊?
此前劉粲率大軍前來,數倍於郃陽守軍,故能三面下寨,圍而攻之。但如今劉粲已統主力南下,留在郃城陽下的喬泰所部,數量未必就能比城守軍為多,孫子云:「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能分之……」既然僅僅能「敵」而已,也就是說雙方兵數相若,則若不能「分之」,勝算必然渺茫。
劉粲留喬泰「監視」郃陽,按常理來說,就應當放棄舊壘,集兵一處,若敵出城來攻,則據壘而守,若敵欲圖棄城逃去,則可踵跡而追。然而劉粲白晝方始南下,喬泰若再移營,必為城上偵知,他是希望可以用空壘來迷惑和牽絆裴該,為劉粲爭取更多時間的,故而才仍守故壘,誰想晉軍當夜便來襲營!
很明顯,己方的盤算已為晉人所知,否則裴該不大可能將主力出城,前來攻壘,而只會派遣部分兵馬嘗試突破,如此,就方便喬泰重新布防、封堵了。再或者裴該主力進攻的是南壘,喬泰以略差一線的兵力固守營寨,也大可阻遏晉師——可惜喬泰料錯了方向。
正所謂「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事已至此,前進不能救西壘,後退也未必能守南壘,裴該突圍已成定局。倘若繼續糾纏下去,等到各壘皆破,胡軍反而退無所依,並且士氣也會逐漸低落,則必敗無疑矣。
喬泰不愧是胡中大將,略一思忖,已知敗局將定,難以逆轉,為今之計,只有暫退,聚集和收縮兵力,才有再戰的可能。那麼應該把兵力收縮向何方呢?他仍然認定,裴該此舉,必欲破圍而西,以與郭默相合——恰好黃昏時候,便有探馬來報,說發現頻陽晉軍已然出城東向了——因此便勒束部眾,利用黑夜的掩護,逐漸脫離與陸衍的接觸,向西南方向暫退。
喬泰的謀劃,倘若裴該果與郭默相合,自己便嘗試在其南側築起一道防線來,以牽絆晉軍,不使快速南下,阻撓劉粲主力攻打大荔。
就此退出十餘里地去,於夜半時分,重新紮營立壘。胡兵廝殺、忙碌了一整晚,無不疲憊,喬泰卻還不能睡,急遣探馬四外巡哨,看看裴該到哪兒了?郭默又距離郃陽有多遠?照常理推斷,晉軍也已激戰半夜,裴該必不敢倉促來攻,郭默所部尚遠,自己起碼還有一個白天的重整時間。
誰想有探馬去不多時,便即匆匆來報,說有一支晉軍東渡上洛水而來,距離本軍已經不到二十里地了!喬泰大驚,忙問:「難道是郭默前部麼,有多少人?」探馬稟報說:「不下萬眾,高張『武衛將軍甄』的旗號!」
第三十五章 下馬威
喬泰遁去,黑夜之中,陸衍也不敢遠追,便與董彪一般,分軍為二,一部前突西壘,一部去配合陶侃,攻打南壘。就此一夜之間,三面城外的胡兵盡為晉軍所破,郃陽之圍被徹底解除了。
只是未能尋見喬泰主力,雖然殺俘守壘胡軍不下三千之數,但估計喬泰手裡還有六七千甚至更多兵馬,倘若逡巡於郃陽附近,則裴該必不敢全師南下,去追趕劉粲哪。
判斷喬泰的去向,陶侃就說了:「若其向南,與劉粲相合,自不必說,我軍急南下追擊可也。若其西遁,或者北歸,乃可命郭將軍分一部軍以牽絆之。唯恐其去向西南方向,且不甚遠,仍然威脅郃陽,則我軍不可妄動。」
於是熬到天明,急遣哨探往覘,並遣使郭默軍中,要他謹惕喬泰的動向。裴該留傷勢未愈的莫懷忠等守備郃陽,自率大軍於郃陽南面十里外紮下營寨,同時命陶侃仍率舟船順流而下,去封堵蒲坂渡口,並尋機策應大荔城。
他在營中,心急火燎地等到近午時分,突然探馬來報,說喬泰果然遁向西南方向,當道立壘,但——「已為甄將軍擊破矣!」裴該聞言大驚:「甄隨如何在此處?!」
他原本想不到甄隨為了躲避胡軍的耳目,特意繞路來援郃陽,可是細細一琢磨,也便明了其意了。就兵法而言,甄隨此舉是明智的,而且也不算違反了將令——倘若前線將領連這點兒自主性都沒有,那真成牽線木偶了,有電報、電話甚至於飛機的年代,某運輸大隊長偏要微操,都瞬間喪失了半壁江山,何況如今的裴該呢?即便自命用兵如神,天下無對,他也不敢這麼胡來啊!
只是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甄隨如此行事,就等於放空了大荔,若被劉粲攻奪下大荔,戰局便會徹底逸出裴該的掌控,就此變得萬般艱難起來。大荔若能守住還則罷了,倘若有失,固然裴該要付一定的領導責任,難道甄隨就沒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