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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那句「不出戶庭,無咎」,這話就連王正長當時都沒搞明白,一個趴門外偷聽的傢伙怎麼可能記得住?
——好比說郭沖曾經為諸葛亮吹噓,說過五樁軼事,後來裴松之將之記錄在案,並且逐條分析,加以駁斥。其中第二事就說:曹操派了個刺客去暗殺劉備,見面的時候刺客為了麻痹劉備,就與其商談伐魏之事,劉備深以為然,目為「奇士」——可惜後來被諸葛亮給瞧破了,刺客落荒而逃。於是裴松之就問了:能夠被劉備看作「奇士」的人才,曹操會派出來做刺客,當死間?他中原奇才多得花不完可以隨便往外扔是嗎?
倘若能夠確定王贊和裴氏的交談會被原封不動地傳達到張賓耳中,那裴該也不至於猶豫了,當即會跑去向石勒告發——即便沒有證據。因為反正陰謀已經泄露了呀,我要做的只是撇清自己而已,又不是主動把你們往火坑裡推。問題這事兒還確定不了,天曉得靠偷聽者傳話能轉達過去幾分?他就不禁躑躅——此事該當如何應對才好呢?
沉吟良久,最終決定:「侄兒須再見王正長一面。」我當面去試探王贊,看看他們的謀劃是否真有成功的可能性再說。
……
裴該還是第一次登門拜訪王贊,下人入內稟報,王正長趕緊整頓衣冠,親自出迎,將裴該讓進正室。出出進進的,仆傭不少,裴該以目示意,王贊笑笑說:「都是家中舊仆。」
他和苟晞都不是孤身一人被逮著的,很多部曲、家奴仍然還都活著,主人家既然降了胡漢,得到寬放,也便陸續歸來侍奉。裴該不禁心中暗嘆:偏偏就我身邊兒的人除了個芸兒外全不可靠,石勒、張賓,你們好瞧得起我呀!
這也是莫可奈何之事,並非石勒、張賓等人不想往王贊、苟晞身邊兒安插眼線,問題他們傭人足夠了呀,你要怎麼往裡摻沙子?若做得太過明顯,就不怕弄巧成拙,反而引發君臣之間的猜忌和嫌隙麼?至於收買王、苟二人的舊仆,本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可惜時日尚短,還未必能夠起到什麼效果。
所以王贊才敢跟苟晞把酒密商,無須跟裴該和裴氏對談似的,講話都得先拐個彎兒,或者引用故典,以免被人竊聽了上報。也正因為如此,王正長的保密意識就很淡薄,裴氏跟他說:「不出戶庭,無咎。」他還真不是無學不懂,純粹腦子裡缺根弦兒,沒往那方面去琢磨——要等回到家以後,他方才恍然大悟。
入內落座之後,裴該先裝模作樣,說你今天來訪我,我恰巧不在,故而特來回拜,然後寒暄幾句,就逐漸切入了正題。他首先問道:「正長欲謀外鎮麼?相中了哪座名城大邑?」
王贊笑一笑:「若得外放便可,哪還敢挑三揀四。」話鋒突然間一轉:「文約豈無意乎?」裴該搖頭道:「我無正長之才,可付方面之任。且今受命整理典籍、教化黎庶,匯集數百捲圖書,又豈忍拋棄之呢?」
他這是在試探:你們究竟是打算造反啊,還是打算落跑啊?若打算造反,說不定一殺起來直接把我收藏的那些書籍都焚為灰燼了,但也有不小的可能性會保全下來;若僅僅想要落跑,那肯定不能再帶上那些書啊——是生怕石勒馬慢,追不上嗎?
王贊忙道:「文約這是舍本而逐末了——典章制度,有斯土、得斯人,方有意義,若胡騎縱橫之處、腥臊惡臭之地,又傳誰以文教?」反正在自己家裡,他乾脆把話亮更得明白一些——「今日棄此百卷書,乃為異日拯救千卷、萬卷也,本固而枝葉自茂——文約熟思之。」
裴該心說我明白了,你們是想落跑。也是啊,以你們如今的實力,還不大可能直接掀起叛亂來,先得逃去一個可以建基立業的地方,再徐圖發展。沉吟少頃,又再問道:「正長果有出任方面的機會麼?」
王贊點點頭:「今王彌欲圖明公,文約知之,相信旬月之間,兩軍必起衝突。到那時便是我等建功立業的良機啦……」表面上說是想利用戰爭的機會搏取功名,好得到方面之任,實際的意思則是:等兩家打起來,咱們便可趁亂溜走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文約休得輕縱。」
裴該多少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他與裴氏二人想從石勒軍中落跑,難度係數相當之高,但若利用苟晞、王贊他們,大傢伙兒聚一起跑路,機會確實能夠大上幾分。但問題是苟晞、王贊真能成事嗎?不要反倒被那幾個貨拖累了,導致功虧一簣……
尤其王贊還則罷了,很明顯這個落跑小集團的首腦是苟晞苟道將啊,裴該對此人的印象一直都很糟糕。苟晞殺戮之慘,不在胡兵之下,用法之苛,即便自己品高位顯也未必能夠倖免。不要才出虎穴,又入狼窩,撇開了石勒,卻落到比他更加不堪的苟晞手裡……
然而這種事,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不行呢?想落跑總有風險,那麼風險共擔,總比重任都壓在自己一個人肩膀上要來得舒坦一些吧!
王贊看出了裴該心中的猶豫,當下笑一笑:「文約熟思之。」咱不著急,你慢慢想——「毋泄於人可也,以免為人所嫉。」裴該一時還拿不定主意,只好站起身來告辭,打算回去再詳細籌謀一下。臨別之際,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就隨口問道:「得無苟道將使正長先謁裴某姑母的麼?」是不是苟晞給你出的主意,讓你通過姑母來遊說我的?你是怕我會跑去告密,所以才想把裴氏先扯下水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