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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擔心騎兵數量不足,怕是在草原上難與鮮卑甲騎較量,如今咱們身邊涼州大馬也不少啦,那還怕他個屁啊!
只有裴該本人,反覆警告自己,不可因勝而驕,以免陰溝裡翻船。尤其最近一段時間,他耳邊經常會聽到一個「苻」字,每當念及苻洪之死,就會不自禁地聯想到幾十年後的「淝水之戰」來……而且不僅僅前秦苻堅,在北魏一統黃河流域之前,北方多少胡族政權旋起旋滅,一半原因是繼承人扶不起來,一半原因都在因勝而驕上了。
如今在平陽吃喝玩樂不管事的劉聰,還有被自己逼去草原的劉曜,不都是這類典型麼?
再往後,東西兩魏相峙,賀六渾和黑獺連戰爭雄,全為確斗,前世每每讀史,實足驚心動魄,總是這仗你贏,下仗我贏,誰都吃不了誰。可是考究每次敗方之所以失利,往往輸得莫名其妙,不都是統馭不嚴,士有驕心,才導致的陰溝裡翻船嗎——尤其是賀六渾?
我可不能蹈其故……日後之轍啊。
所以在部下們看來,大都督有些過于謹慎了,對付一個尸居餘氣的司馬保都遲遲不下討伐之令。糧秣不足又如何?我等大可以打敗了秦州兵,搶奪他們的輜重為己用嘛。
如今聽說朝廷已然下詔,討伐司馬保,眾皆踴躍,紛紛請令。
裴該道:「雖雲討伐司馬保,然今歲關中欠收,糧秣不足,難以支應大軍遠征。今可先取蒯城,威脅司馬保,迫其俯首來降……」不過他也知道,估計司馬保是不肯那麼輕易就肯認輸的——「蒯城今以胡崧為鎮,兵不足萬,我意止發三營往攻,應可得手。」
甄隨還沒開口,文朗先搶著跳出來了:「願從主公討賊!」
甄隨忙道:「大都督若只將一營去,我不能與公部曲相爭,若須三營,豈可少得了甄某?!」
裴該瞥他一眼:「我若不允,汝又要在城中尋鄉人相爭以撒氣了吧?」
第四十九章 得稻得麥,不怪田土
甄隨這廝閒不住,沒有仗打就渾身上下不得勁,原本在徐州的時候,他還能三天兩頭出外弋獵,但如今長安周邊地區連耗子都快給吃光了,出門只能朝天上瞄,且尚不到鴻雁南歸之時……
他終究不可能擅離職守,跑太遠處去遛躂呀。
問題甄隨也不耐煩訓練士卒,看那些兵達不到自己的標準,心裡就起急,一起急就想揮鞭笞責之……然而裴軍中律令雖嚴,卻極大縮減了肉刑的範圍,除非重罪,皆不得任意鞭撻士卒,那甄隨就更加鬱悶了。
故而在長安城內,他三天兩頭地惹是生非,比方說前次故意與一鄉農相爭。只是甄蠻子還是知道輕重的,絕對不闖大禍,也就簡單地街頭口角,偶爾打架鬥毆罷了,他拳頭雖重,也不肯輕易朝弱者身上落。身為四品將軍,國家重將,這都不能叫事兒,不少官吏跑來裴該處告狀,也從不指責甄將軍蠻橫、傷人,只是埋怨他失了國朝大臣的體統。
對此甄隨總是一瞪眼:「我又非士人,且是蠻夷,要什麼體統?」
因而今日請命出征,裴該便問他:「我若不允,汝又要在城中尋鄉人相爭以撒氣了吧?」
甄隨麵皮甚厚,毫無愧意,反倒朝上一拱手:「大都督容稟。末將天性如此,無事便要生非,誠如大都督昔日所言,若能娶妻生子,或許會安分一些。然而雍州高門,無過韋杜胡梁,上門去提,韋鴻、胡焱卻以族內無適齡女子為辭;杜乂倒未一口回絕,但不知為何見了我面,他病勢卻更沉重……至於梁司徒,末將也不敢隨便登門。故此欲往秦州去尋一門親事,還望大都督允我所請吧。」
他一頓插科打諢,眾皆大笑,裴該也不禁莞爾,想了想,說那好吧——「即命『劫火中營』與部曲營從我往征,熊悌之率『武林右營』出陳倉,可為先行。」
既已定策,裴該便即開始準備,這一日他前往軍營去觀看士卒訓練,順便詢問糧秣物資準備得如何了,直到黃昏時分,方才返回家中。裴府雖然說不上門庭若市,每常也有數十人排隊請謁,因此裴該不便走大門,而驅車蹩至西側的小門入府——平常裴嶷等親眷過府,也都是走的這個門。
只見門前先已停著一乘馬車,卻並非裴嶷或者別的什麼熟悉之人的車輛,裴該不禁疑惑,就問門子:「誰來過府?」門子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是太醫蔣令。」
這個「蔣令」,就是指的蔣通蔣子暢。當日他棄焦嵩而投郭默,雖然沒能派上什麼用場,戰後論功時,郭思道還是幫忙寫了一筆。裴該覽奏,見開列蔣通履歷,說他是皇甫謐的徒孫,急忙召入長安城。見面問了一問,似乎在醫術上確實有些造詣——當然啦,無論中西醫,裴該都是不懂的,只是有問必答,貌似並非江湖騙子——便欲命之為太醫令。
蔣通本人卻不大樂意,推辭說:「臣雖曾從摯仲恰(摯虞)學過幾日醫術,卻志不在此,唯願為裴公參議謀劃,或者出任地方長吏,以安百姓耳……」
裴該明白他的意思,這年月技術官僚往往難以出頭,你即便有神醫之名,活人千萬,對於仕途也沒有什麼補益啊——華佗不過曹操幕賓,張仲景雖然當過郡守,在任時間不長,而且他是以文為主,醫術算副業。故此蔣通不大想做這個太醫令,雖然一步登天即可得千石之祿,但這條道路至此而終啊,不可能再往上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