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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龕之亂瞬息即起,又瞬息即定,這讓各方面都有些措手不及。
石勒聞報便即大怒,不禁罵道:「泰山狡賊,竟敢欺我!」因為原本徐龕秘密聯絡張夷,向襄國拋媚眼兒,是說為祖約所逼,不得已而投誠,希望石趙方面肯於接納,則他將會把起碼半個兗州,拱手奉上。雖說石勒並不怎麼相信徐龕,卻也希望他可以一直鬧到秋後之後,並且牽制洛陽之兵,就方便自己於大河上下,自在馳騁了。誰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徐龕就叛而復降,還硬生生把自己撒出去佯動的張夷給坑了!
張敬勸其息怒,說:「陛下,所謂一日不忠,終身不用,徐某既已叛過一次,將來亦未必無隙可乘。今其速歸於晉,乃因我軍尚不能大舉臨於江上,且待秋後南征,再嘗試招誘之,或許可用啊。」
石勒稍一沉吟,便即點頭:「卿言是也。」轉過頭去關照程遐,說這條線你繼續給我牽著,將來若能說動徐龕復叛,便是大功一件。
再說蘇峻,正想拿徐龕練手,以擴大自家的實力和勢力呢,卻突然間聽說,啥,徐龕被說降了?又是荀家人來壞我好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韓晃遣人過來請令,說既然亂事已平,咱們是不是退兵啊?蘇峻當即一拍桌案:「不許退!」
到秋收之期,已經不足倆月了,我原本計劃著一直拖到秋後,那朝廷不就沒法再調我北上去二度增援厭次了嗎?他和長史徐瑋、參軍賈寧商議,乃暗諷羊鑒,請調「東萊營」助剿泰山郡內紛起的盜賊。羊景期此前為徐龕所敗,幾乎全軍覆沒——其實以這年月郡兵的素質,多半是逃回老家去了——正好無力剿賊,就此上了蘇峻的圈套。
於是蘇子高趁機轉屯般陽,命韓晃率七百勁卒於泰山郡內相助剿賊,對外的口徑則是:我全軍都到泰山去了,北方之事,先別找我。
至於關中得聞此訊,裴該不禁慨嘆道:「我固知徐龕為滑賊也!」裴嶷、陶侃等都不禁拱手道:「明公(大司馬)洞徹人心,非我等可及……」
因為從前談論起祖家諸將,裴該就提到過,說那徐龕盜賊之性不脫,我看他遲早生變!百僚自然不清楚大司馬有後世史書的金手指,當時並不以為然,聽過也就算了,如今驗證其言,仿佛真能未卜先知一般,不禁是拜服得五體投地。
裴該既而又嘆道:「荀道玄之軟弱,一至於斯,豈能荷中樞之任啊?」雖然說如今朝中,以太尉荀組錄尚書事,為政府首腦,但真正用事者,則是左僕射荀邃——荀組年邁,說好了暫鞭老骨,再護子弟們一程,所以不碰上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基本上是不怎麼表態的。裴該慨嘆荀邃此前招安曹嶷,招上癮了,這回又急急忙忙向徐龕遞出橄欖枝去——
「朝廷若不能膺懲謀叛,而使小人期冀僥倖,必將威望日墮,起而仿效者,不知幾希——前赦曹嶷,乃有徐龕,今赦徐龕,不知明日又有何人!」倘若祖逖沒病的話,肯定當即就領兵殺過去了,徐龕你造反簡單,想要及時轉蓬,世上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裴嶷則道:「由此可見,一旦祖公不諱,子弟不能繼其業,荀氏亦不能掌控中軍,分崩離析,近在目前——明公還當關注東方之事,或須隨時加以應援啊……」
第三十一章 馬後炮
王澤策馬歸營之時,就覺得自己右手在微微地顫抖,趕緊插手入懷,假裝撫胸,遮掩了過去——否則若讓士卒們瞧見,知道主將心生怯意,仗還能繼續打下去嗎?
這顫抖純粹是神經性的,雖然與羯軍展開激戰僅僅三日,他卻感覺度日如年,平生驕氣都已消磨殆盡,怕是再來這麼兩天,就連志氣也要逐漸喪失掉啦……
因為,這石虎真是特麼的太過驍勇善戰了!
本來王澤按照樞部的預先謀劃,立營堯祠,面朝汾水,前壘距離河岸不過五里地而已。這隨時一邁步便可抵達河岸哪,即便趙軍真的渡河來擊,你還有立營的地方嗎?背水而陣,我只消一輪衝鋒,你們全都得掉進水裡去餵了王八!
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第一,是石虎真敢親率主力渡汾來攻,還利用騎兵的速度,反覆從側翼侵擾晉壘,使王澤不能擊敵於半渡,也不能殲賊於河岸;沒想到第二,石虎假意背水而陣,吸引晉軍反覆向西北方向發起突擊,他卻在涉渡後將主力潛至堯祠之北,順利紮下了大營……
如此一來,晉方原本的地理優勢便即喪失大半,被迫要依靠新掘成的壕溝,新堆成的土壘,悍拒三四倍於己的羯軍。王澤一開始還信心滿滿,覺得憑堅而守——雖然也算不上太堅——只要自己不犯錯,硬扛石虎十天半個月的沒啥問題。誰成想羯軍攻勢之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石虎的主攻方向忽而在西,忽焉在東,殺得王澤腦袋都快不好使了……
他不禁暗嘆,倘若甄督在此,必能當面對戰石虎而少落下風;倘若楊清在此,就他那奸猾本性,也多半能預測到石虎的進攻方向……我本來自投大都督,說不上百戰百勝,也少有敗績,就覺得既擁強兵,天下不足平也!誰想到今天撞見硬碴兒了……真是臨陣之時,方知謀少;對戰之際,方恨力弱啊!
這三天裡,晉軍基本上就是被羯兵壓著在打。王澤初始還敢嘗試遣軍前出,欲逆賊於平野之上,但很快就被殺得只能蜷縮於壘後了。最關鍵他手上幾乎全是步兵,沒有什麼機動力量,而羯趙的騎兵數量少說在三千以上,則憑壘尚且可守,出去基本上就是白送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