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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不期而然遭遇並且收攬了卞壼,裴該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江東難以覓得可用的人才相助,但可以到江北去找嘛。因為中原大亂,士民避兵南渡,洛陽城破後的「永嘉之亂」產生了最大一撥——不是第一撥,司馬睿、王導他們捷足先登了——但並非僅此一次啊,以後陸陸續續的還有很多。這是因為晉朝在北方尚有不少的殘餘勢力存在——比方說關中的司馬鄴、晉陽的劉琨、幽州的王浚、滎陽的荀氏兄弟,等等——而且不少並未從屬於這些勢力的家族也還抱著一線河山光復的希望,暫不打算砸爛罈罈罐罐、拋棄祖宗廬墓往江南跑。要等到這些勢力逐漸被滅,大河南北,基本上後趙一家獨大,最後一次大規模的南渡潮才就此中止——想跑的都已經跑了,不想跑的也已然和石趙等政權拉上了關係。
所以仔細搜索記憶,裴該發現很多後來在東晉政壇上呼風喚雨的人物,這年月還都未曾南渡,仍然在江北苦苦支撐著——比方說這位大名鼎鼎的郗道徽。在裴該記憶中,郗鑒應該還在魯地的嶧山,聚集宗族、流民上萬人,要到數年後才被司馬睿署為兗州刺史,更得等東晉建立,他才在江北存身不住,被迫南下。
郗鑒此人,無論忠誠還是才幹,那都是可圈可點的,前者或許不如卞壼,後者則必然有過之而無不及。按照後世的說法,他是第一個掌控江北流民武裝為己用的東晉大臣,也是唯一一個兵權在手,卻沒有絲毫謀叛企圖的忠臣。這若能提前與郗鑒聯絡,將其招致麾下,必生如虎添翼之效。
當然啦,此舉既有利,也有弊。大抵能力強的人必然就野心大——雖然還不至於擁兵自重甚至謀叛——郗道徽能服司馬睿,因為人頭上先有宗室藩王,後有白板天子的光環在,裴該拿什麼跟他比啊?郗鑒與卞壼不同,名位既高、家門亦顯——高平郗氏那也是豪門世族——外加和裴氏並沒有很深的淵源,真把他叫來了,他能聽自己的?即便不鳩占鵲巢,倘若事事掣肘,可該如何是好啊?
只是裴該現在缺的就是人,不但垂涎郗鑒本身的能力,更垂涎他身邊兒那上萬的宗族、流民,所以在經過反覆思忖、權衡之後,還是打算冒個險,先去跟他聯絡一下,看看他有沒有率部到廣陵來相助的意思。
第四封信題頭是:「邵嗣祖足下……」寫給邵續。這位論戰陣之能,應該遠在郗鑒之上,或許當世僅次於祖逖祖士稚,在裴該的印象里,邵續曾經一度駐軍厭次,雖在河北,論經度則跟自己的廣陵城差不太多。若能收攬邵續,則不怕麾下無能戰之將了——祖逖終究算是盟友,不是自己的部屬——邵續能力強,但更重要的是,他家世不高、名位不顯,應該比較容易拉攏和控制吧。
問題邵續貌似曾經一度臣服於王浚,直到王浚覆滅,才被迫獨立作戰的,他如今在不在王浚麾下呢?這王彭祖名高位顯、威震一方,他的牆角可不好挖啊……再說了邵續是啥時候駐軍厭次來著,也實在記不清了……
不管了,先嘗試聯絡聯絡再說。即便不能做部下,拉他當盟友,也是比較可靠的助力吧。
此外當世能打的晉將,還有一個李矩李世回——跟東海王中尉李矩李茂約同名——不過這人應該還在荀藩、荀祖麾下,不知道有沒有拉出來單幹。距離太遠,不便聯絡,裴該就示意祖逖給他寫信——你將來西進兗豫,此人可為臂助也。
李矩曾經被東海王司馬越任為督將(史書中記為汝陰太守,大概是跟李茂約搞混了),也算是司馬越、司馬睿這集團中的一員,但祖士稚對他並不熟悉——一是家門比較低,二是才能尚未展露——還問裴該:「文約識得此人否?能力若何?」裴該說我也只是聽說過而已,隨口又編造了:「道期叔父(裴邵)曾雲,若得置於囊中,李世回必能脫穎,亦無他長,唯忠勇二字而已。」
祖逖連連點頭,說既然裴邵稱讚過他,那想來是個人物了。好吧,我去給他寫信聯絡一下。
至於裴該,他最後一封信則是寫給——「程司馬足下……」
因為這年月糟糕的交通水平,還有滿地盜賊的現狀,北上的三封信他都多抄了一份,交給甄隨所領來的那些部曲,讓他們分道前去傳遞。
隨即就有消息傳來,曾經跟苟晞一起在倉垣建立行台的司徒傅衹掛了。當時劉聰遣子劉粲率軍攻打傅祗守備的盟津,城破前一刻,年近七十的傅司徒溘然長逝,其孫傅純、傅粹與城內吏民兩萬餘戶,全都被劉粲遷往了平陽……晉室在中原的殘餘勢力,就此又覆滅了一股。
第二十四章 塢堡
淮陰縣境,並非全然位於淮水南岸,在縣城西面僅僅數里外,就是淮水和泗水交匯處,淮北泗西,方圓百里內,仍屬淮陰縣所轄——再往西才是臨淮國。
就在這片不大的地域中,蓋建著淮陰縣內最大的一座塢堡,僅論其占地規模,就幾乎不在縣城之下,緊急時便二三萬人也能容納。當然啦,這個名叫淮泗鄉的地方,即便最繁盛時,總共也沒有二三萬人口,如今遭逢亂離,戶數更是縮減了不止四成——塢堡所衛護之民,包括附近臨淮國內的,也僅僅兩千來戶、一萬多人罷了。
但即便如此,塢堡也能夠輕易拉出兩千農兵來,其中三成執械,至少百人帶甲,乃是淮陰縣內,甚至包括西面臨淮國治盱眙縣內,最為強大的武裝力量——甚至可能超過了也只有兩千多人的裴該、祖逖部。塢堡之主乃是兄弟二人,都姓陳,哥哥名叫陳奮,字旺宗,弟弟名叫陳劍,字興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