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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劉粲自知時不待人,斥退眾將,仍命猛攻。他自帶兵以來,所臨堅城大邑也不在少,包括洛陽、長安,說不上一鼓而下,也從來都沒有過那麼大的傷亡。晉人雖然善守,但面臨胡軍如此迅猛的攻勢,多數在支撐了一整個白天之後,士氣都會渙散,翌日再攻,便要輕鬆得多。大荔城終不比洛陽、長安,守軍數量也不甚眾,我不信它能夠支撐更長的時間!
而今猛攻一日,晚間再作幾次佯動,以疲累晉人,相信明日,最晚後日,便可克陷大荔。氣可鼓而不可泄,倘若放緩了攻勢,讓晉人得以喘息,就怕短時間內難以陷城,則一旦裴該、甄隨等前來救援,己軍的形勢便岌岌可危了。
故此,堅決不能停!汝等勿慮傷亡,繼續奮力攻打可也!
可是到了未時左右,突然有士卒來報,說喬車騎率數十騎殘兵來至陣中。
劉粲當場就驚了,急忙召喚喬泰進來,問他:「卿如何敗得如此之速啊?」
喬泰伏地而哭道:「殿下才去,當日晚間,裴該便將全師殺出郃陽西城,臣不能阻,乃被迫撤圍暫退,以求別立營寨而拮抗之。誰料比及天明,甄隨忽自西方殺至,其勢銳不可當,臣方立寨,無以阻遏,被其親將數百銳卒突入中軍,幾不得免……」
劉粲不禁瞠目道:「如此說來,裴該已與甄隨合兵,或將直撓我後麼?!」
眾將都勸,說這大荔城肯定是攻不下來啦。原本計算著,喬車騎虛張旌幟,可以迷惑裴該,又可牽絆裴該、甄隨等兩日以上,則咱們起碼有兩天半的時間可以攻打大荔城。只要阻斷了大荔內外的消息,哪怕裴該殺到身後,咱們先一步踏進城去,他也無計可施,更不敢直逼城下。可如今裴該跟咱們簡直是前後腳離開的郃陽,最晚明日白天肯定就追來了,則我軍背倚敵城,還如何與之對決啊?
況且我軍雖眾,猛攻大荔一日,士卒亦皆疲憊,士氣也不振作,敵雖遠來,卻是生力勇銳,即便只有兩萬之數,恐怕亦難拮抗——這還沒算甄隨所部,以及尚不知身在何處的郭默呢!
劉粲不禁亂了方寸,便問諸將:「今當如何?」
裴該既然殺出了大荔城,他在咱們北方,可見運路已斷,而且北歸夏陽、涉渡歸國的道路同樣不通。難道要就此放棄對大荔的攻打,匆忙北進,距城在二十里以上,再尋合適的地方立營下壘,與晉人決一死戰嗎?北方全是平原地形,無險可守,倘若倉促對決,我軍士氣不振,難有勝算;倘若立營守備,一夜之間,營壘如何可成啊?而且糧道既斷,我又能守幾日?
他原本匆促南下,就是想打一個時間差,先攻取大荔,再威脅長安,如此一來,主動權就徹底捏在自己手裡了。誰想裴該那麼快便瞧破了自己的謀劃,連夜破壘來追,那自己進無所據,退無所依,就只有硬碰硬了嗎?
退回兩三天去,劉粲真不怕硬碰硬,但如今糧道斷絕,必然影響軍心士氣。他雖然帶著不少伕役,監押糧車,也不過夠七日之用而已——大軍行進,不可能把大批糧食全都帶在身邊;況且國中糧本不足,還得靠韋忠在河東一升一斗地從各世家嘴裡往外掏,隨時勉強維持半月之需罷了,如今還有數萬斛糧尚在夏陽,未及押解南下……
糧食若不能源源不絕運至軍中,則軍心必然不穩——即便尚夠幾日吃用的——還怎麼寄望於士卒們聽指揮、打勝仗呢?
右車騎將軍王騰便道:「為今之計,只有放棄大荔,揮師東向,去奪渡口。若得蒲坂渡在手,退路可保,糧運也當不匱,我軍可背河下陣,試與晉人決戰。」
在他想來,士卒們知道身後渡過黃河,便是自家土地,糧食也可從蒲坂渡口順利運達,自然心就定了。裴該、甄隨見狀,若是進入大荔城,那咱們還有迴旋的餘地;若是一直追到渡口,咱們可以趁其遠來,立足未穩之機,嘗試發起迅猛攻勢。倘能於渡口挫敗晉軍,便可全師返國。
哦,也不能算全師,呼延實和李景年只好先舍了,看他們是否見機得快,能夠早早退卻吧。
包括王騰在內,大傢伙兒全都覺得這仗打不下去啦,早日撤退為佳。然而皇太子力排眾議,舉傾國之兵而來,別說戰敗了,只要毫無所得,白白消耗軍糧物資,他的威望都必然受到重挫,恐怕再無顏面回平陽去見那些兩朝老臣。故此王騰不敢明說,咱們趕緊搶占渡口,方便退回國內去,只說倚渡為守,尚可與晉人決戰一場。
諸將紛紛附和王騰之言,劉粲無奈之下,只得黯然允准,並說:「我已命大將軍(劉驥)去取渡口,晉人守卒不多,此時料已克陷,則我軍連夜急向渡口,尚可得著半夜的歇息,再分兵築壘,晉人或不敢近逼——逼則必為我所蹉踏!」
就此下令,命安西將軍劉雅斷後,拔營啟程,離開大荔城下,西向渡口而去。城上陳安見此情狀,明白是甄隨快要趕回來了,使得胡軍不敢再攻大荔,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倒霉城池終於是守住啦!他這才終於把心中那條蠢蠢欲動的毒蛇徹底堵回地洞裡去,隨即滿面紅光地登上城樓,來見荀灌娘,稟報說:「仰賴將士勇斗,也是大司馬威儀庇佑……夫人洪福齊天,胡已退矣!」
荀灌娘還有點兒迷糊,問道:「我見胡寇損失雖眾,尚不致敗,如何不收拾城下遺屍,便即退去了?得無有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