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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貢是素來獨斷慣了的,想當初聽說杜曾殺胡亢而並其眾,他都沒派人通知陶侃,就自作自為地前去遊說杜曾反正,為此而導致與陶侃兵戎相見,自己也成了叛臣。但是「將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吃了一場大虧,王貢卻仍然難改積習,見著好機會就摟不住,定要將事情辦成不可。
故此在他的反覆勸說之下,最終謝風只得允其所請。於是王貢就再請徐瑋進來,對他說:「我軍此番北上,本無意攻伐曹嶷——裴使君奉命討伐胡虜,意在河南,安有餘暇顧及青州?曹嶷不過冢中枯骨耳,原不足慮,我等此來,不過欲威逼之,旋控扼黃河渡口,保障大軍側翼罷了……」
徐瑋聽了這話,不禁失望,才想逞口舌之利,加以遊說,卻被王貢擺擺手,制止了。王貢隨即說道:「既奉裴使君之命,又豈可節外生枝?然而……」話鋒一轉——「曹嶷肆虐青州,蘇令堅不肯從賊,以游散之卒、微弱之勢而能與之相拮抗,實我晉之純臣也。若不相救純臣,又如何高張驅胡復都之大旗,使天下歸心,百姓景從?故此我意,請蘇令南遷而來東莞暫駐,以避曹嶷鋒芒。東莞為徐州之地,若曹嶷還敢來侵,裴徐州又豈肯坐視?即便大軍在洛,不克歸還,廣陵、臨淮、下邳、彭城守卒尚有萬數,北救不難也……」
其實裴該留守四郡國的部隊有沒有一萬人,到時候會不會北上去救東莞,其實王貢也不清楚,他只是隨口扯謊罷了。
「至於曹嶷,我當親往說其反正,即不肯幡然改悟,亦必使其不敢南下——蘇令在東莞,可屯田積糧,徐徐恢復,當無憂矣。」
這話說白了,就是我現在沒空去救你,更不可能跟你一起夾擊曹嶷——那對我們有啥好處啊?你若想活命,還不如南下歸附徐州吧。
徐瑋答應回去向蘇峻復命,先商量一下,再作決斷。隨即王貢就為謝風寫下文書,遣快馬傳遞至裴該大營——終究是才剛依附,甚至還沒能通過考察期,他也不好太過專斷自為,蒙著頭不報告,等事成了再說;再者說了,他王子賜也沒有這個權限啊,正經謝風才是這一路的主將哪。
所以書信遞出的時候,蘇峻尚未答允南下,而王貢也還沒有前往廣固去見曹嶷。
……
裴嶷和陶侃並頭讀完了信,隨即在裴該的首肯下,把大致內容向諸將陳述一遍。甄隨當即就說:「我等足以破胡,謝風不必再來,可使攻打廣固,若能殺了曹嶷,青州唾手可得——都督是青、徐都督,如今才有半個徐州,名不副實,多難看相!」
裴嶷笑笑:「甄督學問大長,竟然能用『名不副實』四字了,可喜可賀。」隨即轉向裴該,問道:「我不曉蘇峻何如人也,使君可知其人否?」
裴嶷原本僻處遼東,對於中原情勢所知甚少,要等到了徐州,才在卞壼的幫助下瘋狂補課,把徐、揚、兗、豫、江、荊、司、冀等數州的情況都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但問題以他的身份地位,就很難注意到蘇峻啊,那不過偏遠地區幾家小塢堡的盟主而已,麾下不過數千人,且蘇峻本身的門第也不高,最高做到郡主簿,就連目前這個縣令也是自稱的……他有什麼資格可使裴嶷關注?
故此裴嶷才詢問裴該,不過在他原本設想中,估計裴該也僅知其人姓名而已,沒想到裴該當即撇嘴而笑:「我知此人,是又一曹嶷也。」
裴嶷聞言一愣,隨即會意,裴該的意思,是說蘇峻頗具野心,且首鼠兩端,將來或可如曹嶷一般,為割據之雄。
裴該也在考慮王貢的建議,因為此前他並沒有起過招攬蘇峻的念頭。固然蘇峻挺能打,而且出身低、力量弱,說不定揮揮手就能招過來了,問題他對這位蘇子高實在沒啥好印象……
在《晉書》中,蘇峻與王彌、杜曾、杜弢、祖約,乃至於孫恩那種鳥人並傳,同屬賊寇、叛臣,名聲很臭。其實裴該剛招攬的郭默也是以叛臣而終的,但他那純是被逼無奈——
在原本的歷史上,郭默後來逃歸江東,成為東晉大將,還曾經率兵抵禦過蘇峻的叛軍。等到蘇峻授首,朝廷恐怕郭默勢大難制,就徵召他為右將軍,入朝侍衛,然而郭默樂為邊將,志在御胡,不想去建康做擺設,就此雙方漸生嫌隙。
郭默與平南將軍劉胤不睦——劉胤的參謀張滿等人鄙視郭默出身低,竟然光著膀子與之相見——恰逢劉胤被詔還都而不肯從行,郭默認定他有反心,於是在部屬的挑唆之下,便矯詔而殺劉胤。他把劉胤的首級獻去建康,王導害怕了,就想要承認既定事實,誰想陶侃不認,當即宣告郭默之罪,發兵討伐——王導也只得把擬定封賞郭默的詔書又收了回去……
查其原委,郭默雖有擅殺之罪,實無反叛之意,純屬僑客與南人之間的矛盾把他逼上了絕路,再加上軟弱的建康朝廷又朝三暮四,遂使長城敗壞。當然啦,郭默也有取死之道,後來其軍將敗,陶侃憐他驍勇,遣郭誦去勸降,郭默本人是答應了,卻難以約束部眾,被其將張丑、宋侯給攔在營中,結果戰敗後陶侃一怒之下,即斬之於軍門之前……
所以後來唐人作《晉書》,沒把郭默當叛臣,而使與邵續、李矩等名將並傳。蘇峻就不一樣了,他純是狂妄自大,野心熾燃,自以為王敦死後,江東無人是其對手,故此悍然聯合祖約,掀起反旗,並且在攻陷建康之後,大肆搶掠殺戮,搞得是天怒人怨。說白了,這傢伙是真的腦後有反骨,而且骨子裡還殘忍暴虐,與西晉末期那些胡漢軍閥沒啥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