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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司馬睿堅決不肯稱帝,還特意跑來向裴氏訴苦,那意思——即便哪天我實在扛不住了,被迫進一步邁向深淵,您既是我家長輩,又是裴文約的姑母,將來可一定要幫我向裴某求情啊,此非我之所願也,我是被逼的……
其實司馬睿倒是小瞧了王導,王茂弘實有保晉祚而守江南之志,之所以攛掇司馬睿稱帝,也是想要穩定江南人心,拉攏和安撫土著。他固然常在府內大宴賓朋,主要目的也不是享樂——不排除其他人確乎在醉生夢死——而是方便與同輩共議國事。
終究他身份擺在那兒呢,如今貴為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揚州刺史,並任晉王府長史,實執江左臣僚之牛耳,也是建康第一實權人物,若在公開場合商議某些事,既怕把氣氛搞得太過緊張,又擔心引發士民的恐慌情緒——目前局勢可實在不怎麼好啊——若歸私邸密謀,則怕被人懷疑是結黨營私。所以啊,遵照中國人的傳統,有什麼話咱們可以跟酒席宴間,或者起碼吃完了我請你們飲茶的時候,趁機說道說道。
這一日王導就又宴客了,來賓皆江東俊彥,包括賀循賀彥先、周顗周伯仁、薛兼薛令長、紀瞻紀思遠、陸曄陸士光、戴邈戴望之,還有王彬王世儒、王邃王處重等同族兄弟——藉口是為會稽太守諸葛恢諸葛道明接風洗塵。
這些人不是土著高士,就是南遷舊族,門第顯赫、聲望隆厚,所以方便聚在一處;至於最近東山再起,燮理庶政的庾氏兄弟,則論其出身,向來不被陸、戴等人放在眼中——而且除了王導,貌似就沒人真喜歡庾亮那刺兒頭的——王茂弘便須別設宴席談話了,這場合庾氏是擠不進來的。
於是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席面上的氣氛也逐漸熱絡了,王彬就趁機點明正題:「我等反覆懇請,大王卻始終不肯正位,諸君以為,如何是好啊?」
戴邈毫不客氣地一語道破:「大王豈無意乎?唯不敢也。」隨即望向王導,一字一頓地說道:「建康無外郭,內城也低矮;石頭本為江上險塞,駐軍卻不足千人;一旦華寇來侵,令兄處仲需幾日可以回援?則當此勢,大王又焉敢遽稱尊號啊?!」
第四十二章 增築石頭城
戴邈字望之,是廣陵人,其兄戴淵曾為東海王司馬,扶保司馬裒渡江,以監裴、祖二軍北伐,結果在撤退的時候,被郭默給一箭射死,屍沉於睢水之中……
所以戴邈是跟裴家有仇的,自不願司馬睿從華,最近慫恿稱帝,也以他的舉措最為誇張,估計就差仿效先賢,執劍倒掛在城門前聲稱死諫了——奈何司馬睿沒事兒不會出城去……
與曾經為盜,滿身土豪習氣的乃兄不同,戴邈是個文弱書生,少年即通經史,弱冠而舉秀才,長於文事而不通軍務。但即便這樣,他也能夠瞧得出來,如今的建康就跟座空城一般,根本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則在這種情況下,司馬睿堅決不肯稱帝,其心情我們也都可以理解吧。
於是問題來了,王茂弘你為執政,難道就不能設法解此危局嗎?
王邃趁機提出來:「不如請大王召處仲兄東歸,護守建康,如何啊?」
南渡的琅琊王氏,基本上全都是王覽的子孫,而至於王渾一系(非太原的王渾),王衍死在寧平城,王澄被王敦給宰了……王敦、王導、王彬、王邃等皆為堂兄弟,說不上誰親誰疏,所以王邃突然間跳出來欲召王敦,王導雖然心下一凜,側目而視此弟,卻也不便開口駁斥之——否則不是顯得我心胸太過狹窄了嗎?
好在自有人幫他擋箭,紀瞻冷冷地搖頭道:「不妥,武昌為中游重鎮,豈可無大將鎮守啊?且即便王命召令兄,我恐他亦不肯來……」
紀瞻是在座唯一真正領過兵,打過仗的,所以他一直在覬覦兵權。倘若說王敦歸鎮建康,而放他紀思遠到武昌或者江陵去,那他必然舉雙手雙腳贊同此議啊,問題是王處仲肯幹嗎?王導寧可把廢物王廙擺在荊州刺史的重任上,也從沒想過要用紀瞻。
理由也很簡單,紀瞻乃是江南士族的代表人物,其祖紀亮曾仕孫吳為尚書令。王導是力求拉攏江南士族,同舟共濟的,王敦卻對那些南貉並不感冒——對於沈充等有兵有糧的豪強,還是值得利用一下的,而顧、賀、閔、薛、紀等名士,王處仲向來唯敷衍而已。
王敦不喜歡這票南貉,這票南貉還討厭王敦呢——身為世族子弟、曾尚公主,行為處事卻如此的跋扈而近乎粗俗,手裡把著兵權,一絲一毫也不肯漏給南人,則他若東歸建康,還能有咱們的立足之地嗎?絕不能讓他回來!
再者說了,即便我們捏著鼻子應允此議,你王邃多半也是熱臉貼冷屁股——他若肯歸,上回「清君側」的時候就不會呆不過幾月就走啦。此公在武昌土皇帝做得好好的,豈肯回來頂王導的職位,收拾這好大一個爛攤子哪?
王邃聞言,不禁嘆息道:「似此,又如何處啊?」
王彬建議說,不妨命王敦派一支兵馬來助守建康——「君等以為沈士居如何?」
賀循、薛兼等紛紛搖頭。王敦此前就想留一支兵馬在建康,他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之少數整編、收攏,大部找藉口給趕蕪湖去了,怎能容忍王處仲同時把握著長江中游和下游的兵權呢?到時候還有人能治得住他嗎?說不定連王導都得靠邊兒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