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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若非外敵,難道是內奸?究竟是誰?!」
張賓嘆息道:「當日何人奏請大王,出臣於幽州,則料想今日之謀,出自何人之手——可惜,頗難查得實據。」
他這話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石勒當即一拍几案,下令道:「速召程遐來見朕!」
……
程子遠在宮中密布耳目,照道理來說,張賓「復生」的消息,應該第一時間傳報給他。奈何張賓改扮潛歸襄國,為其舊部接入城中,一直到了宮門前才肯展露真容;然後跟石勒說沒幾句話,便將矛頭指向程遐,石勒急遣人往尚書省召程遐來——宣命的宿衛不敢多嘴,而嚴震等人則根本來不及將此急訊通報程遐知道。
所以程子遠毫無心理準備,即自尚書省乘車入宮,直等到他一腳邁進大殿,抬眼一瞧,石勒案旁還坐著一位,竟然是……
程遐的腿當時就軟了,身子朝前一傾,幾乎是一跟頭翻跌而入殿中。他只得順勢跪伏在地,咬牙膝行幾步,來到石勒案前,舉笏道:「臣尚書左僕射程遐覲見陛下……」頓了一頓,又將身子略略一斜:「參見太傅,太傅可安好啊?」
張賓笑而不語,石勒卻冷冷地望著程遐,開口問道:「卿因何事,竟如此慌張?」
程遐哆哆嗦嗦地回答道:「為……為中山郡妄奏太傅遇害,臣竟信以為真,驟見太傅無恙,又驚又喜,故此失態……還望陛下寬恕。」
石勒陰沉著臉問道:「有奸人設謀,於途劫殺太傅,幸虧太傅易服間道而行,方才得以平安抵達襄國。在朕想來,多半是朝中有奸黨欲害太傅——卿意奸黨為誰哪?」
程遐腆著臉假笑道:「必是裴該遣人……或者祖逖設謀,欲害太傅,以斷陛下臂膀。朝中……哪有人如此大膽?臣等皆忠誠於陛下,復敬愛於太傅,即便張中書(張敬)、徐尚書(徐光新遷吏部尚書),雖於政事上與太傅有所參差,亦必不敢為此……」
石勒猛然間暴喝一聲:「汝又如何?!」
「臣豈敢如此妄誕啊!」程遐當即叫起撞天屈來,「臣忠君愛國,天日可鑑,知陛下方寄望於太傅,焉敢行此不義之事?刺殺朝廷重臣,此乃十惡不赦之罪,陛下慎勿聽信小人……慎勿妄自懷疑大臣,使得人心動盪,於國家不利……」
石勒與張賓對視一眼,目光中隱含無盡怒色。
第七章 三道防線
襄國本屬廣平郡,但卻非郡治,而只是最北部的一座普通縣城罷了,故此城池卑小,戶口不繁。
廣平郡在漢時為趙國和鉅鹿的一部分,魏時始置,但一直從屬於冀州。到了西晉,才將廣平和南方的魏郡、東面的陽平郡,以及從陽平析分出來的頓丘郡從冀州割裂出去,改屬司州——因為這片地區,乃是故冀州最為膏腴之地。
原本河北地區的中心城市,在魏郡郡治鄴縣,袁紹、曹操先後立之為都,魏朝更以之為陪都,數代經營,極為繁盛。然而「八王之亂」時,各方勢力多次圍繞鄴城來回廝殺,導致城池殘破,戶口十不存一,乃至於劉演雖一度據鄴,卻只能屯兵於城北、曹操故離宮所在地三台。
而且鄴縣終究距離河南地區太近了一些,是以當日張賓才會勸說石勒殺歸河北後,在鄴城北面的邯鄲、襄國之間建立根據地——石勒最終挑選了襄國,為其便於輻射整個冀州也。只是建基匆匆、稱王稱帝亦匆匆,戰事無日止歇,物資並不充裕,乃不敢大肆擴建襄國城,或在附近營建新都,一切都只能暫且湊合,就此導致了城池也小,宮室及朝廷官署更為逼仄的現狀。
——在原本歷史上,石虎篡位後,即於鄴城營建新都,而把建基之處襄國降格為陪都。
所以尚書省和宮城距離很近,程遐一得傳喚即至,其間石勒和張賓都沒能說上太多的話。然而即便如此,張賓亦勸諫石勒道:「老臣雖疑是程子遠妄行不法,然無證據。且程子遠為皇后之兄、太子之舅,若驟處刑責,恐傷東宮之心,且累及陛下。尤其軍方喪敗,此際不宜罷謫甚至斬殺重臣,以免朝局動盪……」
張賓是很想要趁機弄死這個老對手的,但他終究不是程遐那般沒有大局觀,只懷私意之輩。要知道程遐乃朝廷重臣,內外黨羽眾多,若在太平時節,哪怕逮著他小一點兒的過錯,張賓都可以趁機勸石勒興起大獄,不但要把程遐往死里整,還須徹底剷除其黨羽,以正朝綱。問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羯趙政權可實在經不起太劇烈的動盪啦。
所以張賓奉勸石勒,對程遐網開一面——但是堅決不能再讓他立朝了!
張賓此番對付程遐,就跟程遐當初對付他一樣,第一步先將對方逐出都外,然後才好徐徐削其黨羽。而且在張孟孫想來,凡依附程遐者,多是因勢所迫,而只要程遐失寵,分分鐘轉投陣營——是謂「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也。等到局面稍微穩定一些了,那時候想摘程遐的首級,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石勒雖然暴怒,倒還並沒有喪失理智——這要是程遐真把張賓給弄死了,復陰謀敗露,石勒非一刀將那奸賊劈為兩段不可;但如今張賓逃過一劫,於程遐的陰謀又查無實據,若是驟然翦除之,他也覺得跟老婆、兒子不好交代。
由此強按怒火,冷冷地說道:「太傅幾乎不能生還見朕,為河北盜賊孳生之故也。汝掌尚書省,卻不能鎮定地方,可知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