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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說是來自平陽上個月的消息,裴該以下,眾人全都不禁支愣起了耳朵。就聽裴詵一字一頓地說道:「其一,平陽螽斯則百堂被火,偽會稽王以下二十有一人焚死,劉聰聞訊,哀塞氣絕,良久方蘇……」
《詩經·周南》中有《螽斯》篇,云:「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都是描述螽斯也就是蟈蟈,這種昆蟲產卵於草莖之上,一串一串的,極其繁多。因而後世就把螽斯作為子孫繁盛的象徵,歷代宮廷中都建有「螽斯則百」堂,取其吉意,保育聖嗣。
平陽胡漢朝皇宮中,自然也有螽斯則百堂,但是上個月突然間失了火,瞬間就被焚成一片灰燼,而且養在其中的劉聰幼子,以會稽王劉衷為首,竟然一口氣被燒死了二十一個!
那你說劉聰聞訊,能不「哀塞氣絕,良久方蘇」嗎?
古人都認為天地災異,應和人事,則胡漢劉氏諸王子同日被焚,螽斯則百堂燒失,這不正是平陽覆滅,劉氏將要絕後的預兆麼?因而眾人聽聞,無不大喜。
然而事情並不僅僅這一樁而已,裴詵接下去又稟報說:「其二,平陽西明門牡自亡;其三,霍山崩。」
「門牡」就是城門的鐵栓,「自亡」是說莫名其妙地找不見了……古人認為此乃大凶之兆。《漢書·五行志》中便有記載:「成帝元延元年正月,長安章城門門牡自亡,函谷關次門牡亦自亡。」然後引經據典地解釋說:「關動牡飛,闢為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這是亂臣賊子將要謀反的徵兆!
至於霍山,又名霍大山、太岳山,在平陽城東北方向,是平陽郡和西河郡的界山。古人認為境內山崩,也是大凶之兆,尤其霍山是平陽城周邊最高峻、宏偉的山嶺了,且從周代開始,便建祠廟,時有國家級的祭祀活動,則霍山崩,不正預示著胡漢政權已然時日無多了麼?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第二十八章 是天災是人禍?
裴該在保大抓周盛宴之後,特意留下裴嶷和裴詵,研究上個月胡漢平陽政權的三件大凶之事。他問了:「霍山崩,或是天意;而螽斯則百堂災,與西明門牡自亡,是天災抑或人禍哪?」
裴該本人自然是不相信什麼「天地災異應和人事」的,即便經過一次穿越,使他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現代科學所無法解釋的事情,但仍然不信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控制著、操弄著人世間的離亂播遷。正如老子所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然規律是不因人的主觀願望而改變的,同樣也不應該影響到具體人事。
再者說了,平陽螽斯則百堂走水,也可能是有人放火啊;西明門牡又沒長腿,多半是被人給竊走了呀。
裴嶷和裴詵都是裴該親眷,既精明,又對於裴該不懼天災,甚至於不信天災應和人事,有一定程度上的理解。終究「天人感應」之說,那都是董仲舒老夫子現編出來的,就理論上而言,偏離了孔子之儒的正道——孔子可是不言怪力亂神的!雖然董氏學說,以及走得更偏的讖緯之說,目前仍然是士林間的主流觀點,但不齒於此的也大有人在,裴該算不上是特立獨行。
雖說裴該本人也偶爾假郭璞之口,發一些妖言——這事兒瞞不了裴嶷和裴詵——但在他們看來,特異之人必有特異之能,就算能掐會算,跟天地災異那也是兩碼事兒。至於所謂星隕而兆東北喪一大將云云……正如千里之外的虞喜所說,哪有一人之生死,隔著好幾個月上天就先給徵兆的道理啊?
因此裴該如此設問,二人也並不感到詫異。裴嶷想了一想,回答道:「螽斯則百堂災,兆斷劉氏子嗣,此事劉曜亦絕不肯行……即便彼有謀篡之意,欲先除劉聰諸子,也不必自幼兒為始……」
劉聰成年的兒子還一大群呢,不先收拾他們,幹嘛對小孩子下手啊?
「至於西明門牡自亡,明示奸臣謀篡,倒似劍指劉曜。」
裴詵點頭道:「劉曜秉政之後,雖然請求大賞百僚,以期拉攏人心,但劉聰下旨往往有所擇選,欲收群臣為己用,使不能黨同劉曜。況彼諸子多在平陽,晉胡臣屬中不附劉曜者亦不在少數……」
裴該打斷他的話,詢問道:「聞劉曜用偽上洛王、汝陰王、貝丘王,彼三者,何如人也?行政可有成效麼?」
裴詵回答道:「偽上洛、汝陰二王,皆名劉景,本任太宰、太師,亦無以加授,劉曜遂命二人平尚書事。彼皆劉淵族子,素有威望,然於治國之道,未見所長,軍政實操於劉曜親信、尚書劉均手中。至於貝丘王劉翼光,血統疏遠,同姓之末儕,而劉曜寄以重望,使總單于台事。彼等外撫氐、羌,內安晉、胡,停止冗役、獎勵耕織,平陽城內皆云:似復光文之政……」
裴嶷笑道:「不雲復劉聰初年之政,而雲復劉淵之政,此言大是犯忌。」
裴詵點點頭:「正是,也不知這般言論,究竟從何而起。然劉曜雖有振作之意,終究人、物兩缺,周轉為難,欲見成效,起碼要待來年了……當此時也,倘若我後方穩固,錢糧充裕,則只須四五萬精銳,便可直抵平陽城下!」
裴該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入長安,時亦不久,又非神仙,可以憑空變出糧秣物資來,只能暫容胡寇苟延一二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