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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錢鳳解釋:「茂弘在建康,得吳興太妃之助,已重歸政,足以拮抗刁、劉;然而……不知為何,他又薦庾元規于丹陽大王……」
錢鳳笑道:「我知明公素來不喜庾元規,謂彼躁急行事而乖謬用政,前日茂弘公之敗,亦受其牽累。然而今日之敵,不是庾元規,而是刁、劉,欲去刁、劉,元規不是一柄最鋒利的匕首麼?相信茂弘公絕不是欣賞其人,才必要用之的。」
王敦撇嘴一笑,說:「用人行政,使各盡其才,我確實不如茂弘。」隨即正色向錢鳳問道:「世儀方才說只要我肯振作,必能更進一步,但不知這一步,如何進法?」
錢鳳本就胸有成竹,只是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遊說王敦,就此開始侃侃而談。他說:「今裴公在關中,祖公在河南,內執朝臣牛耳,外御胡寇、羯奴,自以為功高,是以膽敢輕賤明公。且若彼等真能逐胡,底定社稷,到時候一紙可罷明公之兵,明公若從,等若囚徒,恐怕琅琊王氏於《姓氏志》上,其位更退;明公若然不從,以江上疲弱之卒,又如何抵禦中原虎狼之師啊?」
王敦皺眉道:「那當如何,才有轉機?」
錢鳳答道:「刁、劉之意,為弱江南,而使朝廷不忌,裴公等無後顧之憂。然而以明公之意,難道是想拮抗朝廷嗎?不過欲為朝廷安定江上,以成守業之勛罷了。倘若江南久虛,則恐難覓尺寸定國之功,終究下於裴、祖——刁、劉等短視,慮不及此,因而亂政。
「明公欲使琅琊王氏重貴,自身也得與裴、祖相拮抗,甚至有望取而代之,必須先重權柄而擁重兵。倘若大江上下,舟楫皆貴家所有,士卒聽貴家號令,即便裴、祖能逐胡寇,國家初定,亦不敢輕易以謀江南。如此則丹陽大王裂土之尊不替,貴家輔弼之德不失,明公亦有望歸朝執政矣。」
王敦想了一想,緩緩地說道:「今江南之兵,半在我手,唯有周士達……」
丹陽王司馬睿身為太宰,受命統領江南,但他其實管不了所有的六州百郡;王敦身為鎮東大將軍、都督六州軍事,但他也調動不了江南所有的兵馬。
王敦實領江州刺史,江州是晉惠帝時代新置的,分荊州的桂陽、武昌、安成三郡為江州。後來晉懷帝時代,又分長沙、衡陽、湘東、零陵、邵陵、桂陽及廣州之始安、始興、臨賀九郡置湘州;司馬鄴登基後,以江州唯剩兩郡,且互不相鄰,乃改長沙郡入江州——是以江州總共三郡,而湘州則有八郡之多。
如今這兩州之政,全都捏在王敦手裡,再加東面的揚州有王導為刺史,西面的荊州有從弟王廙為刺史,王氏之勢,碩大難制——南方的交、廣太過偏遠貧瘠,暫可不論。只是江、湘的軍隊,幾乎就全都是王敦的私兵——土著豪門自己的武裝另說——揚州之軍,王導也勉強可以調得動,但荊州之卒,王廙就徹底無法掌控啦。
掌荊州軍政的,實際是周訪周士達。此前周訪接替陶侃,率軍進入荊州圍剿杜曾等流寇,王敦就曾許諾,破敵後命他為荊州刺史。可是等到荊州真的大致平定了,王處仲卻又食言而肥,把刺史的位子給了從弟王廙,欲改任周訪為廣州刺史。周訪勃然大怒,領兵就屯駐在重鎮襄陽,堅決不肯從命——王敦也拿他沒招兒。
所以王敦才說,我琅琊王氏欲總江南之政,我想要徹底掌控江南兵權,最大的障礙就是周訪。錢鳳點頭表示贊同,隨即就說了:「我有一計,可使周士達不為明公之累,且明公反可因此而為朝廷立一大功!」
第三章 從武昌到晉陽
錢鳳向王敦獻計,說:「前王邵伯遣使來謁明公,請益兵相援,以拮抗巴賊,明公還記得麼?」
王邵伯就是王遜,魏興人,時任南夷校尉、寧州刺史。
所謂寧州,大致便是漢代所謂的「南中」之地,轄永昌、雲南、建寧、興古四郡,正當廣州之西、益州之南——而且本來就是從益州析分出去的。巴氐李雄在基本占據益州,又挺進梁州之後,就欲效仿諸葛亮之故智,先征南中,以綏靖後路,並且從夷人手裡搜刮更多物資,以備繼續擴張。
寧州之地的外族,統稱為西南夷,還在晉惠帝末年,就曾經受巴氐的挑唆,公然掀起反旗。也正趕上寧州大荒,更加疾疫流行,餓死、病死者竟達十萬之眾,官軍因此而無戰力,屢遭挫敗,最終竟被亂夷團團包圍住了州治滇池。
當時很多官吏、百姓都南向逃往交州,寧州刺史李毅卻不肯走,死守滇池城。他上書向朝廷求援,說:「臣不能阻遏寇虐,坐待殄斃。若不垂矜恤,乞降大使,及臣尚存,加臣重辟;若臣已死,陳屍為戮。」可惜此時中原正亂,誰還能顧得上遙遠的寧州啊。
最終李毅就病死在了圍城之內。當時其子李釗正在前往洛陽求救的途中,山高水長,生死不明,於是軍民人等便擁戴李毅之女為主,繼續死守滇池城——此女後來被當地百姓尊為神明,隋朝賜封鎮靖夫人;唐朝賜封鎮靖明惠夫人。一直等到李釗空手而回,才接過了他姊妹肩上的重擔。
永嘉四年,懷帝終於任命王遜接任寧州刺史。王邵伯走了整整一年,方才抵達滇池,一到任上,當即鼓舞士眾,擊敗了叛夷,隨即誅殺不肯從命的官吏,族滅州中附逆的豪門數十家,基本上算是把寧州局勢重新穩定了下來。然而這個時候,李雄已定全蜀,開始正式把魔爪伸向了寧州……王遜被迫再度遣使中原,討要援兵。